第二百二十三章

那天夜里的来信自然是看完之后就烧了个干净，眼看着那烛火的火舌一点点的吞噬了那三张信纸，逐渐那三张信纸化为灰烬，被打落在空中，又叫人清理了去。
纪罗绮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兄妹两个人今天夜里的谈话也只不过是谈话，至于之后具体怎么办？其实这个家里也是容不得他们两个做主的。且不说现在老太爷尚且还没出世，就算是有一天老太爷没了这个家里，现在真正长成的也是父亲，若是想要等到他们两个做主的时候，只怕得熬死父亲，才能等到哥哥上位。
只不过家里究竟谁做主也是不要紧的，要紧的是现在的国家究竟是谁做主。国家的主人不定下来，那么底下的子民就算再有权有势，说到底，跟国家的命运也是绑在一处的，自己家里窝里斗，若是有朝一日国家发生危难，那么他们的所谓窝里斗都显得极其可笑，所有人都要给国家陪葬。所以与其在家中自相残杀，倒不如放眼去看一看，如今的国家究竟是怎样的？如今的国家究竟需要他们干些什么？只有国家安定了个人的命运，才会安定，家庭才会和睦。
眨眼就是旧历的五月末，纪罗绮终于在这一天结束了，自己长达八年的学习生涯。这是何等的漫长呢？这是整整八年的学习生涯。在这八年里面，自己在这边上过大学，又出国留洋，出国留洋之后，回来又是整整四年的研究生生活。只不过这些日子曾经显得那样的漫长，而此刻再回首去看，也不过是一眨眼。就好像自己曾经趴在岸边去翻译英文小说，跟老师讨论学业，跟同学们切磋打英文辩论的日子，其实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经每一个让自己如临大敌，又或者是付出心血的事情，此刻回头去看，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曾经你所认为的一切苦难，当你战胜之后，你再回头去看，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山丘，是你人生中的一个经历，仅此而已。或许这个经历带给你的意义是重大的，可是他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艰难与困苦。纪罗绮终于是笑了。
自己读研究生的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住过宿舍，可是老师总是好心的，因为有时自己需要在学校留宿片刻，所以老师专门给自己办了宿舍。只不过宿舍里的另外三个室友是常住在这里的，自己当初为了跟室友打好关系，就说自己的床位就随便室友用，左右平常自己是不回来的。室友倒是答应下来了，只不过从来也没用过，除了有时候应个急之外，其他的从来没有用过半分。
纪罗绮已经有许久没有再走进过这个寝室门。之前确实在这里留宿过那么一两次，只不过五月中的时候爷爷的身体似乎更不好了一些，当时全家都在爷爷床榻之前守着，虽然人多纪罗绮怀疑难免会气闷，是不利于养病的，只不过看着众人都在那里守着自己，自然也不好先走开。而后就是进进出出的医生，爷爷的身体按照医生说确实是每况愈下，若是能撑过今年冬天，那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是撑不过冬天，大概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
纪罗绮听到消息的时候，若说没有难过，那也是假的，可是若说难过，其实也真正达不到许多。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天，众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所谓的生离死别，都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经历，这都是大家难免的事情。爷爷已经老了，年轻的时候又难免操心，所以老了之后自然身子骨要比其他人衰败的快一些。纵然家中从来不缺一些名贵样品，可是人操心操的多了，总还是免不了身体要比少操心的人要垮一些。纪罗绮对于这些事情无话可说。
只不过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给纪柏琛，只在信里头说爷爷快不成了，另外又告诉他，他在干的是十分伟大，十分光荣的事业，哪怕爷爷快不成了，也一定不要回来。只有守住了那边，才是守住了这个国家，只有守住这个国家，才是守住这个家族，只有这个家族永远繁荣昌盛，这才是爷爷的愿望。所以不管这边发生了什么，哪怕整个家族都败落了，都一定不要回来。现在并不是能够跟家里人叙旧的时候，大敌当前没有人能够顾得上家事。
纪罗绮知道这些话可能太过于偏激，可是在如今的情况里，自己的家庭重要，亲人重要，而自己的祖国也同样重要。没有国家又哪里来的家庭呢？
纪太爷自从病了之后，人倒是好了不少，也不再去计较小辈们之前干过的一些事情，偶尔迷迷糊糊的提起来也会问一句，剩下的几个人去哪儿了？然后就是家里人长久的沉默，知道有时候老爷子病的重了，也记不住那么多事情，所以只说出去了，大概过段时间就回来。然后哄着老爷子睡下。彼此之间互相看一眼，什么都不好再说。
纪罗绮推开宿舍门的时候，三个舍友已经快要穿戴整齐。看见她过来，舍友把放在床上的学士服拿过来，一同帮着换了。
宿舍长手里拿着学士帽，一边帮忙把帽子的穗子摆正，一边又絮絮叨叨的说话。
“说起来也是呢，我们这么久也没见过你几面，只听说你是回家里住的。我对你倒是有些印象，大家毕竟都是英文系的，只不过平日里你是别人带着跟我们还不是一个导师，今天咱们拍毕业照，咱们寝室可得单独再拍一张。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有些缘分的，你说是不是？”
纪罗绮眼神环顾了自己三个面带笑意的室友，也知道他们必然是没有什么恶意的。这段学校生涯对于众人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八年这八年是大家没有任何的顾虑，只需要安心在学校里头上课的八年。这八年是大家充满斗志，想着自己毕业之后要做如何大的事业的八年。这八年是一切梦想开始的八年，这八年是为一切人生奠基的八年。纵然大家已经是成熟的人了，可是若是单论这八年大家的感情，却也算得上是一份真挚。
于是纪罗绮点了点头，跟着室友们一起往外走。“你要这样说，那我可就记下了，一会儿单独找了摄影师来，咱们寝室也单独留张念。”
室友听到这话都笑，有两个脾气活泼一些的，当即就开始欢呼。纪罗绮看下那两个欢呼的室友，只觉得两个人眉眼间有些像。
“你们两个是不是沾亲的？说起来我跟我三嫂也都在一个学校里头，我三嫂是历史系的，我是英文系的。不过我三哥也在这儿，我三哥出国留学去了，上周回来的，现在应该在他们文学系呢。”
那两个室友听到这里就点头，介绍她们自己的关系。“我们两个的确是沾着亲的，我们两个呀，是姨表姐妹，当初一起考到这里来，原本呢，我是不打算学英文系，打算学文学系的，只不过母亲说我们两个都学英文系，彼此有个照应，所以这才让我学了英文系的。所以我也就只好学了英文，我上学的时候外语这一门也是不错的。”
听着两姐妹说完，旁边有室友想起了历史系和文学系的夫妻，便想起了究竟是哪两个人。当初这对夫妻入校的时候，还算是一桩美谈，夫妻稳定了家事又继续进修学业。在别人看来，这可算是一桩大好事。
四个人说说闹闹的，就一路过了未名湖，走到拍照的地方。从前从来没有如此细致的欣赏过大学的风景，每次路过的时候总是急匆匆的急着奔在各个楼里，急着奔在自己远方的梦想里。偶尔来到这边，也只不过是做晨读，虽然总是要感叹一句风景好，可是也比不过文学系的那群。文学系的总是隔三差五的，就喜欢在这边上吟诗作赋，对比之下，其他系就差了许多。
“从前我倒是从来没仔细看过咱们学校的风景，虽然也知道是美如画卷的，如今一桥却觉得我当时不想文学系，真是冤了。若是选了文学系，必然是仔仔细细的欣赏了这风景，也不至于如今一眼看过去，甚至有些遗憾，自己当初为何不仔细地将这风景看遍？”
“你这话说的，哪日早读咱们不去未名湖边呢？”寝室长也顺着目光看过去，目光停留在那一片莹莹的水波上面，眼看着杨柳垂下来，两三只燕子成群结队地从上空飞下，轻轻地拿那翅膀尖.1下，那绿色的湖水，而后又朝着杨柳的方向飞过去。紧接着，在杨柳的上面并不做停歇，直直的从长空掠过。
“咱们以后若是想了，还可以回来，况且我报名了，继续进修硕士，我若是真的考过了，往后我还是要在这学校里面再呆两年的。”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免赞叹，只说寝室长确实会未雨绸缪，也祝寝室长一定是考上的。
说着就走到了拍照的地方。英文系的学生不算多，在台子上头也只站了两排，摄影师安排着他们站好，底下又摆了一排椅子，坐着的是导师们。众人站稳了，摄影师比了一个手势，众人不约而同的都露出笑意。
用这一张照片向自己八年的辛苦求学生涯告别。
紧接着，一阵火光响起，那张照片就那样子存在了里面。照片的印刷还需要一段日子，等到印刷好了，自然会通知他们。个人拿一张回去，就算是对于自己这段日子的纪念。
纪罗绮眼看着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于是走到带了自己四年的英文教授身边，看着小老头还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笑着略微俯下身子。
“I'mleavingnow,willyoumissmeinthefuture?PerhapsIamnotthesmarteststudentyouhaveevertaught,butyouhaveindeedtaughtmealot,dearteacher.”
白胡子老头听到这里就笑了，从椅子上头站起来，一双碧蓝的如同海水一样的眼睛看了又看，说出来的话，还带着明显的惋惜。
“Ji,I'mreallyunhappytohearyousaythat.Youdon'thavetobehumbleeither.AmongthestudentsIhavetaught,youarethebest.Ithoughtyouhadaspirationsandaspirations,andwouldcontinuetopursueamaster'sordoctoraldegree,butIdidn'texpectyourstudiestoendingraduateschool.Ifyouarewilling,Icanhelpyouregister,andIwillstilltakeyouwithmefromnowon.”
老师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殷切的望着纪罗绮，他在等着对方的回复。外国人不理解中国人对于家国的情怀，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籍籍可危的国家为何能够让如此多的优秀青年豁出生命去守护。他觉得这样优秀的学生不在此刻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那就算是暴殄天物。所以他在等对方的回答，等对方点头。
纪罗绮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对上对方如同一方汪洋大海一样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所期待的点头仍然没有发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Teacher,Iamverygratefulforyourappreciation.However,withthecurrentsituation,itisnotthetimeformetofocusonstudying.Ifthecurrentsituationstabilizes,thenIwilldefinitelycontinuetopursuemystudies,butintoday'sworld,Iwanttodosomethingmore.Eventhoughmyfamilyiscurrentlylimitingme,IhaveplannedtoapplytobecomeanEnglishteacherinmyformerhighschoolaftergraduation.AsagraduatestudentintheEnglishdepartmentofPekingUniversity,Ibelievetheywillneverrefuseme.”
白胡子老头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流转片刻，最后仍然是止不住的惋惜。只不过瞧着对方去意已决，也知道自己再怎么劝慰，也不可能留住这个天赋异禀的学生。于是只好伸出胳膊在对方的肩膀上面拍了拍，低下头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小。
“ThenIwishyouwell.Ifyouwanttocontinuepursuingamaster'sorevenadoctoraldegreeinthefuture,Iwelcomeyoutocomebackandfindmeanytime.”
纪罗绮笑了一下，并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国家一日不安定，自己便一日不可能有心专心的投心于学业。自己当初上学是为了拯救国家，而自己如今毅然决然的停止学业，也是为了拯救国家。
于是她退后两步，在老师的目光下重重的鞠了个躬。“Teacher,Iamverygratefulforyourteachingsovertheyears,andIwilldefinitelyrememberyoufromnowon.”
老师看着对方一副言辞恳切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叫了摄影师过来，揽着对方的肩膀为两人留下一张合照。而后老师就没有再说话，瞧着那边的室友已经在招手，英文教员指了指那头，让纪罗绮快过去。
“That'syourroommates,they'rewaitingfor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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