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情海
越往北走，天气越热，西风带旅行的最后一点不愉快的痕迹都被抹去了，海水的颜色一天比一天发蓝，水里的鱼类，天空的飞鸟一天比一天密集，一切的自然痕迹都在表明他们回到了地球上生态最好，自然资源最丰富的低纬度地区。船上的鱼网拖上来了一些美丽的海藻种类，特别是一种根部拖着世界上最好味的贻贝的墨角藻。同时，有几十只路过的海鹅和海鸭被海兵的喇叭枪打了下来，它们在甲板上挣扎着，一会儿就被送进了船上的厨房。鱼也尤其多，由此导致鱼料理的花色也越来越多。沿途所遇到的商船渔船也越来越多，往往一天遇到的数目，就是过去航海一月所见到的数目，在服役久了，舰员们看到这么密集的船只都很稀奇。这不得不令叶孟言担心起他们能否融入正常人群。
然而其他军官却似毫不为此担心，他们认为，只要水兵们上了岸，往酒馆里一钻，把血汗钱换做撩起某一个异性长裙的机会，就再也不存在这个能否融入正常社会的问题了。
除了这件事，叶孟言还越来越担心起英德的将来，原本一个普普通通的，将军舰开回来参加皇室庆典的任务。会不会因为他在里约收到的那些消息给搞砸？海军部，对他的态度不可预测但也能猜到一些，但是对英德舰的看法，会不会有所改变？
深夜的艉舱，开着窗子，但曼陀林如水的旋律依然遮过了波涛，绕梁不散。这是一个甜蜜的二人小世界。但是从英德最深处的下层甲板下散发出来的，不只是热带航海催生出的霉曲味道，还有众人心底最深处的忧虑。
在里约热内卢看到的，听到的，让每一个人都担心起来，他们现在是海军的敌人了！那个姓胡的特务头子的大喊大叫，所有人都听到了，虽然大家都不信，但是心底却生出一片片担忧，而且这忧虑随着航行，越来越浓厚。他们到达目的地金瓯军港后，海军究竟会怎样来对待他们？
里约热内卢出海后十八天后，英德号早就到达了巴依亚以北，乘着一片海边雷暴雨后的和风北上，左手处依稀可见灰黑色的圣罗克海岬，南美洲的最东点。所有的忧虑和阴霾，都随着瞭望手的一声惊呼而风liu云散了。
“海天线上发现不明军舰！速度极快！”
“立即甄别。”指挥台上的军官立即请舰长等高级军官上来。
“舰种不明，两根桅杆，在着火，但是速度很快。”
“旗帜，五色旗，是我们自己人。”
“可这艘船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种类啊。”
“是海军部的秘密武器吧。凤凰春田和星辰的格物狂人，可是连地球都能翘起来的家伙啊。”
“但愿如此吧。”抵达指挥台的叶孟言等人都拿起望远镜，紧紧的盯着那艘黑色的军舰彻底在海天线上展露出她修长的身影，紧接着一大片桅杆丛林冉冉升起。
“甲等战舰，乙等战舰，甲巡，乙巡……”
“都来了么。”叶孟言心里闪过一丝明悟。
华梅放下望远镜，眉头紧蹙，分明是想到了和他所想一样的问题。
他俩都知道，在“决定今后五百年海权”的第二次特拉法加大海战中，决定乾坤，中流砥柱的最终决战兵器，是第一代蒸汽战舰“恬吉”。
“不过还好，小问题。”华梅轻轻地点头：“叶子，接下来你要相信我。”
“我从来都相信你。”叶孟言点头，他猜出了对面的指挥官是谁了。
“是春雨号，春风化雨，滋润万物。第二代蒸汽战舰，我哥哥来了。”
“放下一半帆，让我哥哥过来吧。”
“好的，我们都想看看蒸汽舰和第一舰队的真面目呢。”军官们都没有异议。
黑色的，双桅的，没有帆的，从三个烟囱中喷出滚滚烟雾的大舰春雨号带领着一大队白色风帆的战舰，但相比她的速度，帆船们简直就是在爬了。
春雨快速的抢占了T字头，横在了英德正前方二十链处，她形制雄伟，如同坚不可摧的城堡，但雪白的浪花从冲角艏下分开，雪白的航迹拖的比任何一艘快速帆船都要长。
从望远镜中看去，战舰春雨的舯部，一排排炮门已经打开了，黝黑蕴含着雷霆的莫测威力，然而叶孟言比谁，哪怕是她的设计者和建造者都还要懂那船意味着什么。他的脑海中一阵轰响，从漫漫的海洋之旅的水锈和霉斑中提升，跃迁，升华，来到了工业的，蒸汽的钢铁的历史或者未来里。他嘴里发苦，这场从特鲁克开始的轻喜剧，不知将迎来一个闹剧的，悲剧的，还是正剧的结尾呢？
这个距离已经能够看到主桅上的迎风飘扬的将旗，果然是李云睿的少将牙旗。
“好了，不用想了。”看到问题的答案即将揭晓，叶孟言反而是无比轻松。他握住了华梅的手，与此同时，第一舰队的帆船开始左右机动，围绕英德号展开包围网。
“你可以偷懒了，我啊，接下来要忙的团团转了。”华梅浅浅的笑着。
“你有心慌吗？”航海长在指挥帆缆作业的间隙问此时没有工作的炮雷长。
“有一点。”后者老实的说，“不过我的期待更多一些。”
“我们要下注吗？兄长胜利？妹妹胜利？”
“盘口是多少？”一边在为部下打气的水手长扭过头来，低低的问道。
“一比二？”
“二比一！”
一艘“国风”级战舰在英德左舷一链处平行前进，炮门全开，“国风”级战舰的特征是舯部凸起的巨大炮郭。另一边，是一艘甲等巡洋战舰，炮门也是全开。侧后方，是两艘乙等巡洋舰，她们的头部架设着十六联火箭，因为侧后方备有奇形怪状的铁质尾焰导流槽，所以不用担心引燃前帆索具。这四舰虎视眈眈，压迫着英德向春雨号前进。
左侧的“国风”级战舰桅杆上打来旗语：“召南号舰长冷澈，命令你舰跟随我舰前进。”
叶孟言对航海长道：“按照他们的意思，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叶孟言心想，这怕是最后一次登上指挥台了。他健步登台，向已经集中起来的甲板官兵发言，舱室内的官兵也可以从帆布传声管内聆听：
“朋友们，在安康，我奉命，与你们一起回国，在那之后，我们一同经历过世界上最凶猛的海浪，沐浴过天底下最冰冷的海风，你们都是我的兄弟。现在，你们都能看到，我很遗憾，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到国内了。英德跨越两极的航程，在此告一段落。这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一点原因所致，我向你们表示歉意。我的责任，我会承担。我在此作出证言：在特鲁克，在里约，两次劫持李华梅长官完全是我个人行为，与你们大家完全无关。将来不会有人在升迁或其他方面苛责你们，你们是世界最好的水手，解散。”
几个干部都不说话，航海长低低的发令：“敬礼！”
甲板全体人员齐刷刷地敬礼，在叶孟言走下梯子之前，军官们都道：“站坡吧，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你们是说？”叶孟言自然知道这些家伙的意思，他有些感动。
“我们都知道，华梅长官是搭乘我舰回国的。途中与舰长您谈了恋爱。现在，在同僚面前，我们将以最盛大的形式，向周围的同僚们宣告一下吧。”
“是啊，吹吹打打，这么多人看在眼里，李云睿将军，想打压下去也不行了。”
“不用了，我叶孟言，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太多。”叶孟言如此道。
“这和您无关，是我们全舰上下的自发活动。”水手长狡黠的眨眼睛道。“而且，华梅长官也有此意呢。”
“是的，叶子，不怕不闹，闹就要闹大。怎么，在特鲁克的勇气，现在就没有了呢？”
一直呆在舱里的华梅走上了甲板，大家都眼前一亮，她穿的是月白色，胸前有一朵大红牡丹的女式军礼服，大家记得很清楚，华梅长官就是这身装束，匆匆离别云中之山的宴会登上英德的。此时她穿了这身礼服，叶孟言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又听见她故意激将的话语，大笑道：“我怎么会没这个勇气，好吧，那就来个大闹天宫。”
“恩，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足够全体人员整理军容的。”
“嘿嘿，是啊，我命令：除了帆缆人员外，全体炮组和甲板人员换礼服，为欢迎李云睿将军检阅英德舰举行大站坡礼！”
“遵命，舰长！”
“一定不能在一舰队的尖子面前丢了我们第八舰队的荣誉！”
“明白，舰长！”
距离战舰春雨五链时，英德甲板上奏响了波涛万里乐。大檐帽，白手套，黑色呢子军服，每个参阅人员都把压箱子底下的礼服穿了出来。这还是离开安康时，舰队特意制作的预备在海军大阅上穿的簇新衣服呢，都是兵们的心头宝贝，经历了半个世界的航程，依然簇新簇新的。虽然热带的太阳毒辣，这一身全套礼服热得慌，但他们都精神十足的在两舷列队，别着手，昂着头，暗暗的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被一舰队的同僚比了下去。
随舰的二十名海兵更是全副武装，皮具军靴用陶土擦拭的锃亮，军刀刺刀闪着寒光，一动也不动地在船头矗立。其实他们早在合恩角那一边就是叶孟言的支持者，正是有了这个想法，在里约他们才会用刺刀压迫那些特务不敢妄动。他们的队长说了：“什么是第八舰队的荣誉？舰长拿下华梅长官，就是我们全舰队的荣誉！”
这一切在两侧的战舰看来，就十分的怪异了，这和他们所接到的缉拿叛舰的任务相比，差的天南地北！特别是看到后甲板上黑色的第八舰队军官队里那一袭白衣的女军官。几个头脑灵活的舰长面色不改，立即就下了命令：“取消战备，我们命令全体人员，站坡。”
“海上站坡，他们是条甲巡啦，让甲等战舰回礼，他们有什么资格？”副官也很明智的没有说叛逃这个词。
“我们是国内海军，不能被第八舰队这些边远地区来的家伙比下去了！”
“明白了，不能被八舰队比下去。”
叶孟言和华梅拉着手走到船头，只要华梅在身边，他就感到胸口充着一团热火，浑身充满了力量，有着无穷的勇气。
这个奇怪的编队缓缓的靠近了李云睿的蒸汽战舰，只见到春雨所有大炮全开，全舰笼罩在一团烟雾中，然后诸人才听见巨大的声响，原来是全舰礼炮。烟雾散尽，甲板上奇迹般的也站立着一列列昂首挺胸，不甘示弱的盛装官兵。
华梅放下望远镜，哈哈的笑起来：
“我看到我哥了，他也举着望远镜在看我们。你看啊，那个就是他，他是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挥舞着拳头，嘴巴都气歪了？叶子，我要先过去了，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我是爱你的。”
“永远爱你。”
这一刻叶孟言趴在栏杆上，对着所有的战舰都大喊起来，华梅一惊，摇摇头笑了，眼神温柔，靠了过来，轻轻的一吻。
是的，为了爱情。他可以不要海军。
是的，为了爱情。她愿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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