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约定
等值星官收拾完海图桌下的酒瓶和其他脏物下去，一直没说话的张澍终于道：“这个水手长和齐将军感情很深。”
“我也记得的。”叶孟言点了点头。却下一句却依旧是淡淡的没有感情：“我在齐将军的追悼会上见过他。但是，他和将军的感情深厚，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蔑视我和你。你听到了吗？他称呼我为长官，而不是舰长。”
张澍向甲板上那些在有气无力擦炮的兵们努了努嘴，走到栏杆边，双手撑着栏杆，抬起头看远方的天：“这些骄兵悍将，是要好好收拾。”
叶孟言低下头看海图，缓缓把玩着两脚规，说：“确实如此。你有计划吗？不打掉兰度，我们的工作就不好做啊。”
两人一整天都在分别走访、检查各个舱室，叶孟言戴着白手套从下甲板一路摸过去，大炮的青铜和黄铜部件铮铮发亮，士兵的舱室也十分整洁，没有任何脏乱差的现象发生。虽然伤亡惨重，精神低沉，但好在底子还在，只要好好调教一番，英德就能恢复到原先的战力。
晚餐在黄昏时分开始了，叶孟言来到尾部大舱。按照正式的海军礼仪，晚餐应当是按照汤、鱼、肉顺序的全餐，佐以各种特色料理。今天是他新科舰长第一天上任，菜肴更应当丰盛才是，用餐环境也要布置一新。
但是，出乎意料的，英德舰厨师只是送来了一道海豹肉菜，并且是盛在粗陋的陶器里，仅有的两个军官也只来了内务长，水手长兰度以早上挨了鞭子，身体不好不能出席为由拒绝前来。
还好张澍在，叶孟言才没有当场踢了桌子，既便如此，他仍然脸色铁青，整个用餐过程不发一语。
张澍笑道：“一群老兵油子，且要让他们看咱们的手段。”
叶孟言慢慢的冷静下来，叹了口气，突地也乐起来了：“我跟他们生什么气，他们自视甚高，不认可咱们，生气也没用。”
张澍含笑点点头：“你别忘了林长官选择你来英德的原因。”
叶孟言道；“我当然没忘。”
当年英德从本土第一舰队万里迢迢来了北海，加入第八舰队战斗序列，但如此大舰，第一舰队和第八舰队虽然说是源出一门，可到底隔着一层。英德是嫁出去的闺女，可娘家第一舰队以种种缘由，通过人员配置工资待遇等手段还将英德拿在手里，以此作为将西海岸划归第一舰队辖区的契机。齐志鸿以一舰之长，居然挂上校衔，于第八舰队内自成一系，长期以来，舰队里都有传言说海军部将要设立第一舰队西海分舰队，以齐志鸿为分舰队长的传言。
安静无事的西海岸需要什么舰队？还不是想要挖第八舰队的地盘儿？第八舰队若是失去了西海岸，就失去了大半数的的物资保障，仅仅安康的黄金和木材产出，八舰队那就得真的去安康啃冰坨子了。
这个传言一直都是令林长官寝食难安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齐志鸿和他的铁杆支持者都为国牺牲。第八舰队林琴南长官，在失去战友感到惋惜和哀伤之余，晚上也能睡得香了，应该也有那么一点点庆幸和开怀吧。然而为了避免授人以柄，他还不能调亲近军官去接收英德，叶孟言以战地从军的身份接掌国家巨舰，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因素外，怎么说林长官还在这方面有一定的考量吧。说得露骨点儿，张澍、余英男一文一武夹着，不愁叶孟言不听话。更何况叶孟言是个聪明人呢。
第二天一早，叶孟言便去旗舰向林琴南汇报工作计划。林长官只是说：“知道了，英德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
叶孟言道：“钧座，下官只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蛤还请长官指教。要想让英德服从，唯有市之以恩。”
林琴南长官点点头：“可行，你照着心里的想法去做，不行再来找我。”
中午叶孟言又去了章江，请教老长官胡嘉恒。他如今在别人眼里，早已经就是胡嘉恒的人啦。胡嘉恒见到他来很高兴，道：“现在你也指挥甲巡了，我们已经是平起平坐。有事你写封信来就是，亲自来太客气了。”
叶孟言自然满口谦逊道：“老首长就是老首长，下官无论走到哪里，也都是剑门上出去的人。”
胡嘉恒笑眯眯的让人上茶，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讲述，等听他汇报完毕，放下茶杯冷笑道：“你在丹阳号，把全船都指挥的顺顺利利，我都很佩服你，怎么换了船就不行了呢？英德伤亡惨重，六百人打掉了一半，又调走了一半，只剩下一百多油子，算是打掉了锐气，也滋生了傲气。你连他们也摆不平，说明叶子你还是太年轻，太老实。这有何难？我有三条计……”
他口授如此如此，叶孟言点头称是，便照计行事如此如此。
他和张澍又找到郑思楚，第三天早上，先放了舰员半天假，让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又在锚地里憋了很久的人去岛上村庄里散心散心，然后找了些朋友借东西人手来英德布置。
他精心布置，等第三天黄昏舰员收假，叶孟言便命令全体人员在甲板会餐。舰员登舰都眼前一亮：只见甲板已经整洁一新，炮都被帆布盖了起来，处处装饰着松枝和冬青枝条。临时拼接的长桌上桌布雪白，漂亮的烛台上餐盘铮亮。外舰的厨师忙里忙外，烧制出一锅锅香气扑鼻的食物。
叶孟言示意大家就坐，也不说别的，只是请大家喝酒吃菜。等到晚餐过半，他见到气氛明显的活跃起来，只有兰度一人坐在下首，不紧不慢的喝着寡酒。
叶孟言握着酒杯离开座位，走到他身后，道：“怎么样？”
“酒不错。”
“酒是不错。我是说，你做为水手长，在自己的船上却成为客人，有什么想法没有？”
见到对方沉默，叶孟言继续道；“说没有，是假的。英德军舰，为我第八舰队第一等主力，无论是沙场，还是酒场。”
他说到此处声音故意高高的，大家都笑起来，兰度也不自觉的笑了。叶孟言走到上位，举杯润了润嘴唇，继续道：“我在丹阳的时候，就知道英德的伙食是最好的，非常羡慕。今天我终于见识到了。”
大家笑的更加热烈了。他继续道：“果然，英德舰的伙食是全舰队最好的，但是我高兴不起来，因为，作为舰长我并不能天天吃到。”
“因为，这桌饭，本来就是借来的！借来的厨师，借来的家具，借来的酒肉！”他的声音越来越严厉：“诸位，在座的诸位，今天下午是玩够了，虾夷很漂亮，姑娘也很热情。希望你们留在姑娘那里的，不仅仅是爱情和欢娱，还有过去的阴影。”
“你们慢点吃喝，这顿饭吃完了，酒喝干了。我就命令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算什么？我已经仁至义尽，如果你们不能重新变成一等一水兵的话，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我来这里，不是来看望一群大爷，而是要清理一批人，整顿一批人，赶走一批人的！——你们的空位，正好为英德补入新鲜的血液。”
“长官，你这是在……”兰度站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说完，就被叶孟言挥舞着手势打断。
叶孟言大声吼叫：“叫我舰长，而不是长官。长官有很多，而舰长只有我一个。你明白吗？”
兰度并没有如他所料中那样退缩，而是重重的将桌子一拍：“好啊，要做舰长，你要证明给我们英德看。”
“还好没有说出你不是我们舰长这样的混账话来啊，桀桀！不过口口声声声称我们英德的水手长，来者也很不善啊。”叶孟言几乎是狞笑道：“你们英德？这是我们的英德。”
“是我们的英德，兰度三尉，这是我们英德，我和你的，我和你们大家的。”
“可是你要证明给我们看。”看起来后者也在找台阶下。
叶孟言笑眯眯道：“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给我时间。”
这次他没有因为下面有人在吹口哨而吼叫，而是继续道：“没有人可以象齐长官那样做得那么好。”
大家都静了下来，兰度也坐了下去。叶孟言的声音在平静的叙述：“齐长官只有一个，但英德是永远存在的，从遥远的过去，一直存在到遥远的未来。”
“是的，我不是齐志鸿第二，因为我是叶孟言。我不象齐长官那样，是你们的父亲，但我是你们的朋友，我们将共同为英德增荣誉、添光彩。我不会指挥你们去完成我的任务，而是带领你们，去完成我们共同的任务。”
他再次来到哽咽的兰度身后，按住对方的肩头，深沉的道：“齐将军离开了，我也很难过。要想为齐舰长报仇雪恨的，就跟我来。请相信我。”
兰度低沉的头抬了起来，他转过身来，目光里好像有一团火：“好，舰长。这是我们的约定。”
叶孟言握住了他的手：“是的，水手长。是我们的约定。”
“这个约定，怎么能少得了我呢？”航海长张澍笑道。
“还有我。”
“还有我。”
“还有我。”
一个个声音响了起来，英德军舰的全体人员都手拉手，笑着流着泪。
“还有我！”
一个声音在船下响起，原来是新任的英德枪炮长余英男终于赶到了。等他匆匆的爬上船，叶孟言微笑的伸出手去：“还好你没有迟到。我正要为大家显示我的绝活：调制鸡尾酒了。”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会迟到？”
对叶孟言话语有些不满的余英男只用左手和叶孟言握手，同时把右手主动向兰度伸了过去：“合作愉快。”
兰度微笑道：“原来是你，合作愉快。”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这时，旗舰太平正好开始鸣放二十一响礼炮，霹雳的轰鸣声滚滚地震撼着波涛和林海，也见证着英德军舰上的这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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