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倪禾态度尖锐，话里话间非要将妖界的立场探个彻底。
褚翎不受她的激将法，只淡淡道：“所为自保而已。”
倪禾抱着胳膊笑，态度一转，言语愈发咄咄逼人：“那怎么不见你们在修仙界对魔界动手的时候出面，去和他们谈谈‘所为自保而已’这种说辞？”
她顿了顿冷笑道：“不过是那把火未曾烧到妖界，隔岸观火格外好看罢了。修仙界对魔界动手，那种时候，你们便不担心三界的平衡被打破了么？要我说，这世间最会审时度势的，非你们妖界莫属。”
她这些话几乎是一瞬间便将气氛推到最剑拔弩张的地步，褚翎身后一众大妖面色难看，他抬手在空中压了一下，示意他身后的妖族长老暂且不必如此。
褚翎轻笑了一声。
妖族的立场，他的立场，从一开始便摆得明明白白。
不过是不可为人所知罢了。
他淡淡开口：“忠告而已，魔族之人生性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修仙界若是行事欠妥，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可这不代表妖界会放纵你们的肆意扩张。如今修仙界收手，你们若是借此机会大动干戈，后果如何，想必你们可以预见。”
常昀在倪禾身边仔细打量了这位传闻中的妖界少主半响，此刻终于开口：“这就是你们劝和的诚意么？”
褚翎对上他的眼，无波无澜道：“你想如何？”
“妖界不趟这趟浑水，魔界可以许诺日后不侵占不打扰。”
“绝无可能。”褚翎冷声拒绝。
且不论他本就是为了墨寒辰和江鱼才跑这么一趟，就算只站在他妖界少主的立场，都不可能同意他这句空口无凭的荒唐承诺——魔界之人生性诡诈，誓言承诺，是他们眼里最没有份量的东西。
若是他没在魔界待那些时日，或许还会考虑他这些话的真实性，可他亲眼所见，魔界之人，除了一个墨寒辰，真心诺言都可以被轻易踩在脚下，他们残暴凶戾，甚至为了利益手足相残。
这样一群人，和他们谈仁义道德信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倪禾抱着手臂冷笑道：“那便没什么可谈的，少主还是请回吧。”
褚翎扫了他们一眼，忽然弯唇笑道：“听说魔尊如今没在魔界，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不过看你们这些荒唐的行事，看来传言是真的了。”
荔枝歪着脑袋眯着眼看他，只觉得现在的褚翎怎么变得这么心黑，看见他嘴角似弯未弯的弧度，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明明知道墨寒辰在哪里的。
还好他平时对她脾气不好，但至少不会这么阴阳怪气。
墨寒辰在混虚秘境开放时在入口处闹的事修仙界人尽皆知，褚翎作为妖界少主不可能没听说过，倪禾皱着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褚翎轻笑着：“只是觉得，秘境开放时间有限，若是魔尊届时回到魔界，看见你们将魔界闹得这般乌烟瘴气，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他顿了顿，弯着唇角咬字：“本少主记得，这么多年魔尊同修仙界的大能对上手，似乎是从未有过败绩？他强悍至此，尚不侵犯修仙界分毫……嗯，自然本少主不及魔尊，不知晓他有什么打算，当然你们也可以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
他随手轻轻振袖，目光饱含深意地扫了他们一眼，继而负手随意笑道：“只不过呢，若是我处在魔尊那样的高位，亲眼见自己所做的一切功亏一篑，啧……”
他太清楚墨寒辰在魔界的处境，从来都是他们离不开他，而非墨寒辰依赖于魔界那些魑魅魍魉。
果然，他的视线轻轻往前一落，便见倪禾的脸色难看起来，只不过片刻她又收敛了，几乎是带了些恼怒怨恨地开口：“你也不必挑拨离间，魔尊这些年受修仙界的追杀只多不少，我们做的，不过是为他讨回公道罢了！”
“可他需要你们这样的公道？”他顿了顿，视线里像是带了不屑和嘲讽，轻飘飘开口道：“你好似很了解魔尊的所思所想，可本少主又记得，魔尊这么多年，最忌讳女人对他这种几近骚扰的上心？”
当然江鱼除外。
她若是“骚扰”，墨寒辰求之不得。
倪禾一张脸又青又白，褚翎字字句句都踩着她的痛处，教她不得不回忆起墨寒辰的薄情寡义和对那个女人的处处维护，她咬着牙还想开口，却被常昀拉了胳膊带到后面去了。
常昀看着褚翎，略点头笑道：“传闻妖界少主沉默寡言，今日一见，却觉得流言有失偏颇，常某受教了。”
“过奖。”
都是跟在墨寒辰身边这么多年和他学的。
褚翎嘴角挂着虚伪的笑，只觉得脸都要僵了，也不知道墨寒辰以前天天见人就这么笑，他那时又该有多难过。
甚至这么多年到后来的时候，他险些就要被他的笑蒙骗过去以为他生性如此，可直到江鱼出现，他才知晓，墨寒辰从前笑得有多勉强。
他那张脸没有表情都勾得人只想飞蛾扑火，他嘴角一弯气势反而凛冽起来，他笑里藏刀，弯着最恶意的心思。
褚翎收回思绪，只听常昀又道：“少主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该说的都说了，”褚翎顿了顿，轻笑了一声：“言尽于此，还望诸位好好考虑，若是想明白了，也不必专程到妖界感谢我，本少主不喜管‘这些俗务’。”
他特意咬重了那四个字，眸光浅浅淡淡地扫过倪禾，端的是十足的挑衅和不屑。
倪禾握着拳便想上前，又被常昀拉住了。
常昀颔首道：“那便多谢少主这番不算劝和的劝和，魔界如何，我们自有考量，届时若是妖界出手阻拦，那便同修仙界一般对待。”
他们此番的目的已经达成，哪怕常昀他们不会收手，但他话里话外用墨寒辰压过他们，这些人行事再不忌惮也会有所收敛。
只希望可以撑到墨寒辰他们归来。
褚翎淡淡道：“嗯，那便祝诸位行事踩在魔尊的心意上，否则行差踏错，粉身碎骨。”
“我们走。”
他话音一落，妖界众人周身灵力一卷，身形当即便消失在原地了。
倪禾咬着牙愤恨道：“这只矛隼牙尖嘴利，就该将其剥皮抽筋！妖界根本就是和我们作对，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
常昀松了拉她的手，冷冷扫了她一眼，“如今发兵不过是趁修仙界不备，若是抓了他，以他的身份地位，我们只会迎来妖族的全力一击，再者，你以为他是你想抓就抓得了的么，愚蠢。”
倪禾闭着眼，挣扎片刻，哑着嗓子不甘道：“回去。”
话毕，众人便朝着来路返回。
……
褚翎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磨着牙缓解脸上的僵涩感。
荔枝眯着血眸看他一眼，不确定地喊他：“褚、褚翎嘶嘶？”
“闭嘴。”
好像又是她熟悉的样子了。
她隐隐松了口气。
荔枝果然没再开口。
两人身后的妖界各长老脸上带笑，其中一名炸着长发的男子粗犷地“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褚翎的肩，浓眉大眼下的嘴唇被一圈细细密密的胡须包裹，只听他满意道：“少主，这些年在外面，长进不少啊，老夫实在欣慰，回去我要好好和妖主妖后说说哈哈哈哈！”
褚翎被他那两下不收敛的力度拍得险些歪了身子，尽全力绷住了还要应付他：“长老说笑，不过嘴上功夫罢了。”
要不是他天天待在墨寒辰身边，十足了解这些人对他的忌惮，再者他这一套技能，还都是受墨寒辰浸染才来的。
众长老其实很少见他们这位少主，那年他流落在外，后来带回了一个魔物，那个魔助如今的妖主妖后斩杀了试图篡位的虎王，稳定了他们现在的地位，又迫使众妖臣服。
他们这些人实力低于那只虎王，受其胁迫做不了什么，即便有心支持却也无力，后来那个魔物处理干净这些事情之后，确定妖界事态稳定，便自觉离开了妖界，临走好像还带走了他们的少主。
海东青一族十足骄傲，他们生来是翱翔于九天的王者，可妖主妖后经此一役，将自己的弱势暴露在一个外人面前却丝毫不见扭捏，反而同他关系愈发密切。
知情的有些长老见他们走得近也不是未有劝过，却被他们严厉斥责了，只道若是他再来妖界，要以礼相待。
简直魔怔。
对一个魔物以礼相待。
后来再传出关于那个魔的消息时，他已经是魔界的魔尊了。
怪不得当初能以一己之力斩杀那头凶兽。
后来再看，又觉得若是妖主他们能与魔界魔尊处好关系，或许也是一件不赖的事情。
众长老跟在褚翎身后心思各异，他们之中有了解那些内情的也有不了解的，但后来这些事也没人再说，毕竟是王族辛秘，谁闲了没事做，上赶着被妖主他们惩戒呢。
……
江鱼又一次在桃花翻卷而落的桃树下和墨寒辰比试。
她的身姿愈发灵活，明明极简单的动作却带着破解一切招式的技巧和力道，墨寒辰自从堕魔以后，从来没遇见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可他对面的人是江鱼。
他嘴角微弯，不再留手全力以赴。
江鱼避开桃夭劈斩过来的一道剑气，指尖结印，赤云剑便爆出强光自己在外高速旋转着见缝插针，桃夭在墨寒辰手里转出虚影，不断阻止赤云剑的靠近。
江鱼眉梢一挑，忽然弯了嘴角叫了他一声：“小师弟。”
“嗯？”墨寒辰下意识便看了她一眼，手下动作一顿，便被赤云剑钻了空子。
结果可想而知。
在他们这种程度的比试之下，哪怕只有短短一息的光景，也足够让人抓住破绽。
墨寒辰收了桃夭无奈笑道：“师姐。”
江鱼笑着道：“你大意了。”
她绝不承认是自己耍赖。
墨寒辰踏步上前，站在她身边，没反驳她，“嗯”了一声。
鱼菲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好笑又无奈。
让他们两个比试，过程再精彩，最后总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收场。
不过他们在比试中已经将问题尽数暴露纠正过了，便也没什么妨碍。
她弯着眉眼看着他们并排而立，心里积压的担心终于在今日烟消云散。
他们的进步她都看在眼里，届时就算他们自己面对他体内的魔物，想来也足够有一战之力了。
只是那个人现在还寄居在墨寒辰体内，她除了压制，暂且还想不到别的办法。
翻阅所有的卷宗，里面也只有魂魄强行夺舍的结果，他这种双魂的情况，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将他们强留在密境里的时间，算一算也有六个月了。
六个月。
半年光景。
她从没想过在身陨之后还能和他再待六个月，哪怕这六个月里他什么也不知道，待她只是同一位没什么瓜葛的前辈一样。
可这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鱼菲弯着眉眼低笑道：“如今你们二人，也算完成我的任务……是时候让你们离开了。”
江鱼愣了一瞬，没想到她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她皱着眉开口：“鱼老……”
她轻笑了一声，仿佛和老友闲聊，语气轻快：“怎么，还舍不得了？”
江鱼说不清心里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不舍，又像是即将失而复得。
可是，为什么呢。
她抿着唇轻轻点头。
鱼菲看着他们，只道：“凡事皆有因果，修仙界如今烟云四起……”
她笑了笑，眸光柔和，“希望你们，都可以得偿所愿。”
她话音一落，指尖微动，柔和强势的光芒便将两人拢住了，光团里的人当即便失去了所有意识，陷进了温柔的梦境里。
她轻声叹息：“子墨，但愿她能弥补我对你的亏欠，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她的话音飘散在微风里，随着旋落的桃花瓣在空中浅浅打了几个转，终于尘埃落定。
她指尖结阵，将她囿于此处上千年钻研思索出来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东西细致地描绘出来，阵法成型，光芒一闪便烙在江鱼额心不见了。
鱼菲轻笑了一声闭上眼，徐英化作无数粉色星芒，随着那团往屋里竹床移动的光团散去，最后汇成细细的一股星线，钻进江鱼额心后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江鱼好像做了一个梦。
一个漫长久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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