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真正的王室
威廉觉得自己的生活简直就像开始了一场噩梦。
他命令男仆们当夜就把后花园长廊上的地毯换去清洗，连带着在长廊、房间和小会议室都喷上了空气清新剂。这期间他隐约还可以听见地下石室传来的惨叫声，他猜测应该来自于被他们绑回来的那两个男人。
施耐德家的地下石室以前是为了关尚未驯服的猎犬等凶兽的，所以隔音效果非常好，但饶是这样都隐约能够听见惨叫声，威廉难以想象那两个人遭遇了何等酷刑。
“粗鲁的平民！”威廉低声嘀咕了一句。
惨叫仍然在继续。
当然，这些声音还不至于传到客房里，彼时薇薇安正催促着蒂娅上床睡觉，在这方面薇薇安坚持的厉害，最后蒂娅只能换好睡衣乖乖的钻到被子里，露了个红色的脑袋看着床边的薇薇安。
她开口道：“我会乖乖睡的。”
“不行，我会看着你睡着的。”薇薇安坚定不移，“我是个护士，我也有我的使命感。”
“……真是裘德大叔的亲学生。”一样的倔！
薇薇安哼哼了两句，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半晌，毫无困意的蒂娅抬脸望着天花板决定闲聊两句。
“薇薇安。”
“干嘛？不会让你出去再乱得瑟的。”
“……我不出去。”蒂娅颇有些无奈，“你说，艾伦他们现在会不会很害怕啊？”
闻言，薇薇安沉吟了两秒，然后开口道：“会有一点吧？毕竟已经快从砍巨人变成砍人了，总得给人家点心理缓冲时间嘛。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害怕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蒂娅眨眨眼，“咦？小丫头看的这么明白？”
“你才小丫头！我已经二十岁了！”薇薇安“呸”了蒂娅一口。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薇薇安一脸的冷漠，“哦，那么阿姨，你快睡吧。”
“……”稳住，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蒂娅又闭上了眼睛，房间恢复一片安静。结果不出五秒钟，薇薇安连气都没喘几次，房间里又响起了蒂娅的声音：“薇薇安，那你害怕吗？”
“你快睡觉！”
“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蒂娅赖着一张老脸朝比自己小了六岁的薇薇安央求道。
“……我回答完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一觉睡到天亮，听见没？”
蒂娅的脑袋在枕头上点了点，薇薇安叹了口气，开口道：“说实话，怎么可能不害怕？那可是存在了上百年的王权，结果团长胆子是真的大，说反抗就反抗。”
她一直跟着蒂娅，嘴巴虽然话多但很牢靠，所以事情多多少少会比别的士兵知道的多些，就算整个计划不知道，但大方向也知道了个七八。挑战王权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像是玩笑话，但真弄起来，就像一把斧头悬在脑袋顶上，天知道是自己先赢还是斧头先掉。
话说到这儿，蒂娅点了点头。就在她以为这是薇薇安全部的答案时，薇薇安又话锋一转：“但是我好歹也是调查兵团的一员啊。虽然不像你们那样可以出墙杀巨人，可在决定加入调查兵团的那一刻起，我也是下了决心的，要为人类的自由作出贡献。”
“团长这次做的没有错。害怕而已，但无论如何我也要跟着团长的脚步前进啊。”薇薇安朝蒂娅笑了一下，“就算是我的话，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我拿刀，我哆嗦着也会握住刀柄呢。”
这才是薇薇安全部的答案。蒂娅看着薇薇安的笑容，心里震撼也欣慰。
——坚强、勇敢、坚定。
——这就是埃尔文带领的调查兵团。
次日清晨，蒂娅从睡梦中醒来时，墙壁上的钟摆显示着刚刚六点。
初秋的早晨泛着些冷意，出了暖和的被窝，蒂娅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想着感冒了又要被薇薇安痛骂的经历，蒂娅乖乖的给自己披了件厚点的外套。一番洗漱过后，她神清气爽的敲开了威廉给利威尔准备的房门。
毫无反应。
哦，好吧。不是一夜未睡就是早起继续忙活了。蒂娅在心里更希望是后者，哪怕利威尔睡一点她也好放心些。利威尔的睡眠少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蒂娅心里总担心利威尔过少的睡眠会伤害身体，毕竟睡眠是保养身体的最有效方式——这是薇薇安说的。
她从走廊上绕了半圈，又敲开了小休息室的门。沾满血迹的围裙和手套惨不忍睹的堆放在桌面上，旁边利威尔和韩吉正一人一个椅子靠在上面小憩。房间里除了呼吸声什么都没有，蒂娅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悄悄进去取下了椅背上的外套，披到了韩吉的身上。
真是忙到最后连披件衣服再睡都懒得披了吗。蒂娅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又把身上这件衣服取了下来，披到利威尔的身上。算了，忙是应该的，利威尔能睡一点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利威尔看起来睡的并不轻松，眉头蹙在一起，嘴巴紧抿着，仿佛下一秒睁开眼睛就能气势汹汹的拿起刀上战场。蒂娅弯腰看了会儿利威尔的睡颜，她有些想把利威尔的眉头抚平，但到底她能够抚平这次的皱眉，也无法解决横亘在利威尔面前的困难，反倒还可能会弄醒利威尔。
算了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蒂娅抬起身来，转过身正想离开小休息室，但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被一只手拽住了。
回过头来，利威尔半睁着眼，眸子正偏向着蒂娅的方向。蒂娅愣了一下，然后重新转过身，俯下身来，轻轻的开口道：“我吵醒你了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
“再睡一会儿吧。”蒂娅顺便又掖了掖衣服角，“才六点，睡到七点再起来。”
这次利威尔闭上了眼睛，蒂娅还在心里惊叹利威尔今天怎么如此听话，可没过两秒，利威尔就重新睁开了眼睛，眼里已是一片清明——蒂娅撇了撇嘴，合着刚才那是在自我清醒。
利威尔从睡眠到清醒其实可以用不到一秒的功夫。这也就是蒂娅在身边，他才没那么高度紧张。在蒂娅无奈的注视下，利威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衣服重新披到了蒂娅身上：“不睡了，事儿还没办完。”
这么说着，利威尔就踹了踹旁边韩吉的脚，“醒醒，臭四眼，你要睡成猪吗？快给我起来……”
“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韩吉闭着眼睛摆了两下手，等睁开时，眼睛也已经清醒了很多，“真是困哈——欠……困死人算了。萨内斯那老男人要是早招了，我们也能好好睡个好觉……嘿，蒂娅，早啊。”
蒂娅招了招手，“早，韩吉。”
得了，这下子是妥妥的再不用睡了。蒂娅甚至有点儿后悔来这么一趟，说不定她不来，两人还能多睡一会儿呢。但没办法，她心里明白埃尔文想要让利威尔他们得到的答案有多么重要，她也不想耽搁，只能“啧”了一声，开口道：“行行——那你们先去吧，我去看看早餐好没好。”
闻言，利威尔开口道：“威廉会烦死你的。”
“烦死我我也要去～”蒂娅得瑟的叉着腰。
果然，当蒂娅找到威廉的时候，威廉的态度一股子嫌弃。两人就这个早餐问题又是话里话里话的对了几回合，最终骄傲的老鹰还是败给了厚脸皮的狐狸。完美的诠释了厚脸皮走天下的蒂娅心里舒畅了许多，这份舒畅一直维持到她在回房间的半路上，竟然见到了从地下石室返回的利威尔。
她有点惊讶的走了上去，“这么快？”这还不过半小时。
利威尔点了点头，“使了点招数，那蠢货果然笨得要死，上来就招了。”
“都说什么了？”
“……埃尔文猜的没错。”利威尔的声音淡淡的，但听起来像是有点嘲讽，“真正的王室不是现在的那个，而是雷伊思家。”
蒂娅瞪大了眼睛，心里的石头却“嘭”的一下落了地。
终于，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蒂娅感觉关于壁外的秘密正在一层一层的被揭开面纱，总有一天——甚至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个秘密就会昭告天下，帕拉迪岛上全部的艾尔迪亚人都会知道关于他们的身份，自由之战也会随即迎来新的开始。
“埃尔文真的是个天才。”蒂娅不由得感叹。毕竟她知道这个秘密，但埃尔文全然不知，仅凭大胆的猜测和周全的考虑就能够让计划一步一步按他的意思来。
利威尔垂着眸应道：“是啊，这种说出去都荒谬的没人信的事，还真让他给猜着了。”
这些愚蠢的国民，他们臣服于王室的统治，歌颂着王室的恩德，在王室巡街时为他们洒下最柔嫩漂亮的花瓣，而这百年来，他们其实一直生活在王室的谎言之下。
这些可怜的国民。
蒂娅开口道：“那也就是说，希斯特里亚其实才是真正的王室后裔。按照埃尔文的计划，希斯特里亚成为女王将是最好的选择。”
希斯特里亚——那个金色头发的小姑娘。蒂娅对她有点印象，昨天在小休息室吃小点心的时候，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半天也没啃完一片饼干，还帮那个红头发叫萨沙的小姑娘多拿了几片，连牛奶都分给了萨沙半杯。
是个好姑娘。
也不知道她乐不乐意当女王……蒂娅在心里叹了口气，八成应该是不想当的，这差事要是交给自己，自己心里铁定也是不乐意。
蒂娅看了利威尔一眼，发现好像，他也是不怎么乐意的。
其实利威尔内里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让他逼迫希斯特里亚去当女王，利威尔心里一定不太舒坦。但不愿意又能够怎么样，这件事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事实就是，这个王位希斯特里亚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蒂娅开口道：“你要是觉得不太想去说，我去也没差。毕竟你现在是他们的班长，将来还要一起行动。”
闻言，利威尔看了蒂娅一眼，然后“嘁”了一声，揉了揉蒂娅的后脑勺，“路就这样，谁说她都得当。”
看样子像是下好了决心的模样。蒂亚对利威尔的态度如此评判道。
而事实证明，利威尔的下好了决心，那就是完完全全的理智压迫。当他把那金头发小姑娘直接拎起来的时候，饶是蒂娅都惊了一下。周围几个和希斯特里亚是同期生、现在都是新利威尔班成员的孩子簇拥过去，低呼着“不用这样吧？”“快放了她！”之类的话，而站在一旁的蒂娅拽住了最近的萨沙的手腕。
“蒂娅班长！你快让兵长放了希斯特——”
“没用的。”蒂娅打断了萨沙的话，厉声道，“你们都帮不了她。”
小休息室里安静了下来，希斯特里亚被利威尔放了下来，她瘫倒在地上咳嗽个不停。蒂娅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这是她从生下来就要背负的命，她的王室血脉就注定了她和我们不一样。如果选择不当女王，那么我们的反政失败，届时她要么落到雷伊思手里，要么永远躲藏着生活。希斯特里亚——你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可，可也不用这么逼她吧……”让抿了抿嘴，有些犹豫的开口道，“这么大的事，让她做个心理准备，选择——”
“准备？选择？”利威尔打断了让的话，“你们低头看看自己的模样，还以为明天也能够安稳的吃饭、以为能够在床上美美的睡到自然醒、以为身边的人，就还是一样能够平安的站在自己身边吗？”
“如果明天罗塞之壁真的破了，我——我们，能够做到的也就不过是拿起刀迅速的投入战斗。那种地狱你们也见到过吧？那是巨人带来的，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每天胆战心惊的预防着这个地狱降临。而这种时候，却还有人要来妨碍我们——”
利威尔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个人，然后继续开口道：“那么就算是成为杀人狂，我也要把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比起巨人带来的人间炼狱，我更愿意用我的手沾满鲜血，去给那些蠢货制造一场小的地狱。至少，那样就不用全人类受到波及了。”
利威尔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但分量很重。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
全人类——他们可不就是一直在为全人类的自由与安全奋斗。
利威尔话锋一转：“可现在，我们拥有了能够掌握这世界的权力的机会。这样或许原本会死的人就不会死，人类也不必迎来那人间惨剧，这不挺好的吗……而这些，都要看你啊，希斯特里亚。”
“服从，还是反抗，这是你要做的选择了。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但是！”利威尔猛的蹲下身，一把手按住了希斯特里亚的后脑勺，高声喊道，“已经没有时间给你准备了！快把答案告诉我！！”
“我做！！！！”
少女的声音尖叫着冲破云霄，连在大厅的威廉都嫌恶的说了一句“粗鲁”。
希斯特里亚的声音还在颤抖，“我做……这次接下来的角色是女王对吧？我做就是了……”
“很好。”利威尔垂了垂眸，“那就拜托你了。”
希斯特里亚当女王这件事，就这样迅速的敲定了下来。
一切都在按照埃尔文的计划走下去。
剩下的计划还需要合作到之前结盟好的布里斯商会，利威尔派人给布里斯捎了信儿，等到给艾伦他们讲完埃尔文剩下的计划时，天色已经接近正午。威廉准备的饭菜依旧符合施耐德家高贵的作风，先前晚上的小饼干不过是甜点，等到了这顿午饭，丰盛的饭菜着实让大家震惊。
“这就是贵族的生活吗……”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这么……”
“能吃上这么一顿再上路我也满足了。”
“笨蛋！说什么傻话啊啊啊啊萨沙你把那块肉放下！！！”
“唔唔唔唔唔——”
饭桌让大家的气氛都缓和了一些，或许是难得见到这么美味的食物，或许是因为下午就要出任务，几个人风卷残云，看的经过的威廉差点没绷住表情，直念叨着“还好没让他们与夫人老爷一同进餐”。
蒂娅也趁机多给利威尔夹了些肉，哪怕利威尔不挑，但她也还是想让利威尔多吃点肉。顺便她还从威廉那里搞到了好红茶——那可是他们近几年工资买不起的红茶，配上专门用来泡红茶的砂糖，口感颇佳。
等到这顿饭吃完了之后，几个人都去穿好行装。施耐德家一般用来买货物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后门，蒂娅这腿走走跑跑尚可，立体机动装置却还是不能用，只能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蒂娅帮利威尔整理了一下领巾，顺便开口道：“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利威尔抽出立体机动装置里面的刀，一边检查刀损程度一边回应着蒂娅，“最迟明晚吧，不过是引那老头出来罢了。”
“我总觉得埃尔文这个方法太冒险了。”蒂娅叹了口气，“一定要拿艾伦和希斯特里亚真人去顶上吗？我看让和阿明假扮的就挺像了。”
“埃尔文怕不是真人，被发现了他们会有危险。”
……这倒是。这道理蒂娅也明白，可是她实在是担心艾伦——那可是艾尔迪亚人的希望，她最重的担子。
眼珠一转，蒂娅朝利威尔说了句“等会”就溜了出去，大概五六分钟的功夫，她就拎着一小包东西放到了利威尔手上，“那把这个放在艾伦和希斯特里亚身上吧。”
“啧……这是什么？”
“香料。我管威廉要的，施耐德家专门用它来训练狗，狗能闻着它追好远。”
闻言，利威尔倒是把他收到了口袋里，开口道：“放心，明晚我就把雷伊思那蠢货拎过来。”
“去吧。”蒂娅啄了一下利威尔的嘴巴，“我等你们。”
最后，蒂娅和威廉站在一起目送着马车扬起一阵尘土，离开了施耐德家的后门。之后的一天半里，蒂娅总是忧心着他们的状况，一方面她告诉自己，埃尔文的计划不会出错，而另一方面，她心里却又莫名的不安。
这种不安在第二天的夜里成了真。
蒂娅等了整整一通宵，但是连个人影儿都没等来。直到第二天一早，威廉将一份报纸拿给了蒂娅，那是《皇家晨报》，头条上铅粉印刷的黑字标题代表着全国爆炸性的新闻——
调查兵团涉嫌杀害布里斯商会会长！
蒂娅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下去，在新闻末尾着还有一行小字：
目前，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已被中央逮捕，其兵团全员被拘留。
在此并向全国人民通缉涉嫌本次杀人案的要犯：
一排画像里的第一张，就是利威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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