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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那边风景独好


哔哩啪啦!哔哩啪啦!

离汴梁皇宫不远,临近运河的街道上,一个新的商行正在开业。爆竹声不绝于耳,门前张灯结彩,引得众多路过的旅客围观。

说是商行也不尽然,叫钱庄或许更贴切一些。这家钱庄专注于“小额贷款”,只服务于本地户籍,且准备经营小产业的人,譬如马车行,砖瓦行,酒肆等等。

汴州朝廷的发展方略很明确,就是把汴州打造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和物流中心。既然汴州有五条河可以漕运,并且汇聚于此,条件得天独厚,那么将这些优势发扬光大,也是应有之意。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钱庄门前的匾额上,用烫金大字写着“汴州开发商行”。刚刚开业,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等着贷款的人。

其中不少人,都是军中退伍的丘八。

这家商行是汴州大商贾“自发”出钱筹办的,专门对口帮扶那些退役丘八,为他们置办产业提供无息贷款,这也是方重勇落实自己的裁军政策而设。

官家办事,那就是一板一眼不忽悠,如此方能一呼百应。

所谓权威,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攒下来的。

此时此刻,汴州开发商行门前,方重勇看着正在排队的丘八,都是一脸喜色,这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自古精兵裁汰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官府妥善解决他们的实际难处,既是给已经退役的丘八们找好退路,也是做给正在服役的丘八们做表率。

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实则是影响军心的大事。

自从开始裁汰老弱病残开始,方重勇就一直关注军中动向。直到自己颁布的政令都被真正落实,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他这才松了口气。

“何百万啊,此番你出力良多,本官记住了。

对于拥戴朝廷的商贾,朝廷准备授予他们员外的散官头衔,以后有什么政策,会优先跟他们合作。

你就是汴州的第一个员外。”

方重勇拍了拍何百万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那模样当真是人畜无害。

只不过,方重勇可以没架子,何百万却不敢拿捏,他连忙叉手行礼道:“官家客气了呀,这都是草民分内之事。”

“好说好说,今日弓箭手考核,何员外有没有兴趣同去呀?”

方重勇哈哈笑道,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何百万心中暗暗叫苦,这是方清在给他展示军威呢。

要知道,他们这一众商贾办的事情,都是跟军队退伍安置有密切关系的。

方清让他跟着一起去观摩汴州的弓箭手选拔,显然是想让他何某人好好掂量掂量,不认真办事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

二人来到离郭桥不远的校场,只见这里几乎是人山人海,把校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看热闹的人不少,当然了,也有一些考生的家属,同来呐喊助威的。

方重勇是官家,自然不可能跟那些人一样挤进人群里看射箭。在张光晟及一众亲兵的开道下,方重勇带着何百万来到校场高台。等会每个参加考核的弓箭手,都要从他这里领号码牌,凭号牌参加考试。

今日被录取的“弓箭手”,将来很可能就是军中骨干。对这些人而言,这场考试非常重要。

何百万看着一个又一个诚惶诚恐的面孔,从方重勇面前经过,然后毕恭毕敬的从对方手中领到号码牌,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谓权威,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任何人都能感觉得到。

某个人没有称帝,但他的权威,在汴州已经无限接近于皇帝。

这些参加弓箭手考核的佼佼者们,都是从各州初试里面选拔出来的善射之人。换言之,今日的考核,很可能就会决定他们未来在禁军中的前途。

当年的大唐长安不给这些人出路,这些人就只能投靠藩镇的节度使,成为其牙兵骨干。而现在方重勇给了他们出路,他们自然是跟着“朝廷”走,往待遇更好的地方走。

人心向背莫不如是,从来都是真金白银,不是空口白话。

“考核开始!”

考官王难得大喊了一声。

秋阳将不远处的校场青砖晒得发烫,第一批二十名披着赭色箭衣的考生,在朱漆木牌前排成两列,准备参加考核。

王难得掀开黄绸,露出三张桑柘木硬弓,这是第一关,也是考校臂力的一关。

没有什么花巧可言,但是很考验个人实力!

“陈三郎,开五石弓!”

黑脸汉子应声出列,虎口刚搭上牛筋弦,监考的王难得突然泼出一碗凉水在弓上。

这一手很是意外,也很“歹毒”。

战场上情况很复杂,如果外界有点干扰就不会开弓了,这种人不要也罢。

浸透的弓臂陡然沉重,陈三郎脖颈青筋暴起,箭袖刺啦裂开道口子。弓开七分时,柘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两根弓弭居然齐齐崩断。

“下一个!”

王难得用朱笔在名录上一勾,倒也没说合格还是不合格。

考生一个接一个上场,绝大部分都是毫无压力。

接下来开始考射固定靶,也是炫技的开始,考官并不禁止炫技,不过倒也没说炫技会加分什么的,总之,王难得不会当场表态。

轮到一位白净少年上场时,场边香炉已燃过三寸,前面好多人都射过了。

此人挽弓的姿势颇为奇特,左臂缠着防滑的麂皮,右手三指扣弦如拈花。箭出时恰有西风掠过,雕翎箭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稳稳钉进百步外的箭靶上。

他有意卖弄一下箭术,又换了一只手,再射一箭,又中靶心。与刚才那一箭,几乎是脸贴脸。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任何阻塞。

“好个左右开弓!”

王难得拍案而起,喜上眉梢。但接下来仍然只说了一句:“下一个!”

何百万在看台上看傻眼了,之前那些都还算正常,左右开弓的人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

然而他后面还看到了“拐弯箭”“空手接白箭”等花活,如同杂耍一般的箭技。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练出来的。

“看到了吧,射术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汴州武德昌盛,尔等放心经商便是。”

看台之上,方重勇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的对何百万说道。

他相信今日想表达的意思,何百万应该已经领悟到了。

老老实实的经商,这些丘八就会保护他们不被贼寇劫掠。若是不老实,方重勇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明白什么叫“君子六艺”。

被捆起来当靶子射,肯定不是什么好玩的活计。

……

豫章城南,是荆襄军大营所在。

秋雨绵绵下个不停,一阵雨之后,气温就要往下降一点。此刻在中军大帐之内,青瓷烛台上凝结着蜡泪,好似哭泣一般。

淋成落汤鸡的颜真卿摘下斗笠,蓑衣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鲁炅上前抱拳行礼,随即挥手屏退亲兵,帐外顿时响起兵戈碰撞声。穿着蓑衣的亲兵们不惧雨水,将大帐围成铁桶,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二人落座之后,鲁炅这才面露苦笑,点燃了炭盆给颜真卿烤火。
“颜相公一路辛苦了,只是,您何苦蹚这浑水呢?”

鲁炅抓起炭盆里烤焦的胡饼掰开,递给颜真卿一半。焦黑碎屑落在鄱阳湖的水寨布防图上,他无奈叹息道:“卢杞那奸贼弄出来的童谣,陛下居然真信了?陛下怎么连这么拙劣的谣言都没看出来呢?”

鲁炅言语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颜真卿没有搭腔,他凝视着地图上鄱阳湖汴州军水寨所在的位置,那是这些时日鲁炅命麾下斥候反复侦查确认过的。

两军对垒,明面上都没有什么破绽,看来这一战有得打了。

颜真卿哀叹一声,将三枚新铸铜钱拍在案头,惊得炭火噼啪炸响。

“这是今早在城中黑市收的,不是为了这钱,颜某还不至于淋雨。”

颜真卿指尖抚过钱币边缘的毛刺,继续说:“铸造工艺一般但含铜九分,比官钱重三钱分。若在洪州流通三月,百姓便会自发毁官钱铸私钱。如今豫章百姓皆言此钱乃是你所铸。你说此事要如何收拾呢?”

唐代的铜钱,是一个很奇妙的物件。

朝廷可以铸,权贵大户们可以铸,节度使可以铸,甚至不怕死的商贾们,逼急了也能铸,行业门槛极低,更不存在什么技术问题。

市面上也混杂着各种朝代的铜钱,大家都是以“有铜无铜”作为评价标准的,币值如何是有个很“弹性”的尺度,不能一概而论。

历来朝廷都有“铸大钱”和“铸小钱”的行为,民间也有各自的应对办法。

铸大钱就是铸造精美且含铜量极高的铜币,一枚抵得上十枚百枚普通钱币。南陈的“叉腰钱”就是典型。

而铸小钱则更普遍,就是把原本的铜币缩小,减少含铜量。像南梁直接铸铁钱,已经是完全不装了,公开抢劫。

这些都是官府掠夺民财的粗暴手段。没什么技术含量,全凭手里握着刀。

唐代著名的“开元通宝”,便是在铸大钱与铸小钱之间寻找了平衡之法,于是成为了广为流传的著名铜币。

卢杞这一招的毒辣便在于此,操作很小,影响很大,而且会坏事!
看到这三枚铜币,鲁炅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要证实不容易,要证伪却也很难。朝廷固然不能确定是鲁炅办的,但鲁炅也没办法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呀!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颜相公应该知道鲁某的为人,若是要反,不必等到现在,当年便多的是机会。”

鲁炅叹息说道。

“陛下有陛下的难处。如今唯有打赢这一战,一切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颜真卿摆摆手,阻止鲁炅继续说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直接拿战绩说话,卢杞这种小人,便没有发挥的空间了。

“想赢汴州军谈何容易啊。”

鲁炅从桌案上镇纸下面抽出一张纸,递给颜真卿。

这是斥候侦查到鄱阳湖西岸的情况,以及李光弼麾下水军的底子。

“当初,方清将汴州水军的骨干,交给了李光弼,与李光弼麾下骑军对调。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什么北方汉子不通水性不识舟楫。”

鲁炅面色肃然说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就是因为知道李光弼麾下有一支强大的水军,所以才不能贸然动手啊!
“原来是这样。”

颜真卿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情报,他们之前居然都不知道!

“再有,李光弼是王忠嗣义子,而方清是王忠嗣女婿,所以李光弼此战必定是出死力,为他自己的前程谋划。

用计策分化拉拢,只怕也很难奏效。

以末将愚见,想要赢唯有拖时间。

越拖到后面,末将麾下这支水军便越强。而李光弼的人马,不过是汴州朝廷的偏师,短期内是不会再增加了。

末将说不能仓促开战,便是因为这个。”

鲁炅耐心的跟颜真卿解释道。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陷入到朝廷文官集团的内斗之中,卢杞已经是不择手段的搞事情。

这时候只能跟颜真卿说实话,把道理说明白,两人同舟共济,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要不然,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这一战输定了。

“明白了,那颜某再回襄阳一趟,说服陛下吧。”

颜真卿站起身,脸上满是愁容。

其实,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了一个从前没有参悟的道理:李璬在害怕他!

没错,李璬这个皇子,是颜真卿扶持起来的。

于是乎,既然颜真卿有扶持李璬的能力,那自然也可以扶持别的宗室。如果没有颜真卿,现在的荆襄朝廷怎么能立得起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颜真卿此刻才回过神来,他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个被他搀扶起来的皇帝,却未必真心感激他。

感激或许有,但更多的,则是担忧和恐惧。

自古权臣要保命,就要远离权力,不然必死无疑。然而一旦远离权力,那如何“为国尽忠”呢?

李璬现在不仅是依赖于颜真卿,更是在害怕他行废立之事。

所以才有卢杞这样的小人上蹿下跳,因为李璬不敢重用和颜真卿关系密切的人,他必须依赖卢杞这样的小人。

将来,摆平了一切之后,拿卢杞这样的小人祭旗,正是合适不过。

李璬并非不知道卢杞是小人,只是小人有小人的用法罢了。

“鲁将军,国事艰难,你要多多担待些。颜某回襄阳了,你也保重。

守好洪州,此战一定不能失败。”

颜真卿拍了拍鲁炅的肩膀,转身离去。他穿好还未干透的蓑衣,又要风里来雨里去,为了荆襄朝廷而奔波。

一时间,鲁炅很为颜真卿感到不值得。如果颜真卿投靠方清的话,他一定可以混得很好。只不过,方清那家伙,是一定会篡位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在扶持傀儡皇帝。

这让有“道德洁癖”的颜真卿不能接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如此。

“颜相公,当年你说李璬乃是先帝诸子中最贤明的那个。为何,如今他会开始猜忌你呢?”

颜真卿刚刚一只脚迈出军帐,就听到鲁炅在身后发问。

“颜某非是为了李璬,而是为了大唐,其心日月可鉴。”

颜真卿转过身,对着鲁炅笑道:“颜某只求一个问心无愧,个人得失是无所谓的。”

“方有德下场如何,颜相公是看不到么?”

鲁炅又问。

颜真卿无言以对,只得轻轻摆手,转身便走,那模样带着一丝狼狈。

“唉,何至于此!”

看着颜真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鲁炅长叹一声。

这仗还有什么可打的,还没开打就输了一半!
鲁炅在心中大骂不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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