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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定局


一个时辰之前。

        金湖圣手医庄的庄主宁玉回来了。

        宁玉,君子如玉,江湖第一神医的传人,有着“小圣手”美名的谦谦君子。

        莫知寒和君昊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与他照面的同时,就被其浑身散发的儒雅气质所折服。

        君昊隐约听过父亲君震泽提及过这个江湖中传奇的人物,知道他至少要比师叔祖年长十岁,但是现在看起来,他的年岁与师叔祖却是相差无几,细细看来,他的眉目间确实要比师叔祖多了几分成熟,面上凝着浅淡友好的微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个医者该有的温和仁慈。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小少年,约莫十岁的样子,穿得整洁秀净,看着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左侧的那个孩子,眉眼生得十分俊秀,像是个瓷娃娃一样。

        果不其然——

        宁玉为他们介绍,这两个孩子,左侧的那个是无忧岛岛主云墨的幼子云楚白,另外一个是他的亲传弟子陆元,云岛主及夫人有事脱不开身,知道他们这里急着要救人,就先让他们过来帮忙,这两个孩子虽说年纪小,但学习医毒之术也有好些年了。

        ——可是说到他们赶回来救人之时,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要救的人余雪死了,死在君昊和沈湖的手中。

        明明他们能够如此快地赶回来,还是君昊派四海会的人一路护送的结果,然而最后到了山庄,却听到这样一个残酷的消息——为此,身为四海会的长辈,莫知寒起身,就四海会与魔教中人在山庄里发生冲突一事表示歉意。

        宁玉听闻余雪要做这样的事情,否定道:“这一定是误会。”

        不等莫知寒和君昊说话,整件事情的局中之人齐秀方率先道:“我也觉得事情颇为离奇,余雪那孩子虽然平日里都很听话,但今日他确实行为偏激,我听周先生说,他还是魔教少主。”

        “这件事情我知道。”宁玉淡然说道。

        “宁庄主知道?”莫知寒眉心一跳,感觉事情愈发不对劲。

        宁玉回顾着当初与金婵余雪重逢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余雪当初失踪过两年,在我第二次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向我坦白,但这件事情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可是宁庄主,余雪他要魔教部众杀害山庄无辜之人啊……”君昊强调道,否则他们也不至于对余雪下手,以至失手杀害了他,令他们这一番奔波都成了徒劳。

        “山庄里可有人受伤?”宁玉问道。

        “没有。”君昊看向莫知寒,“幸好当时我师叔祖就在外面,及时拦住了。”

        “不对!”莫知寒背心一凉。

        余雪如果要动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而不选择晚上?

        他手底下没有几个人,就算那个司正武功高强,但对上四海会的长老及少掌门,他们有什么胜算?这一点当时那个魔教司正就说过了,余雪是真的因为蝉儿的背叛而气昏了头脑吗?他犯得着以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去杀无辜之人?

        ——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如果这个山庄里的人都死了,宁庄主回来,还会再给他治病吗?

        不可能的!

        他乍然看向宁玉。

        宁玉也怔了一怔,知道当中必有隐情,他摇了摇头道:“余雪这个孩子啊,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太聪明了,有的时候,我甚至都看不透他。”

        “他聪明?”君昊回想着清早的事情,摇头道:“可是今日的事情,我看他并不像是太聪明的样子,他如此不顾一切,反而白白地搭进了自己的一条命!”

        “宁庄主。”莫知寒突然开口。

        他起身道:“劳烦宁庄主随我去看一看,还有云小公子和陆小公子,我倒是要看看余雪体内的到底是一种什么蛊。”他对宁玉说完之后,向还一头雾水的君昊道,“你且在这里吧,蝉儿一会醒过来之后,兴许会过来,你就在这里等她,告诉她,我们与宁庄主那暂时不便打搅。”

        “师叔祖……”君昊也隐约察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前厅,他不地安在屋里踱着步子,想到宁庄主刚刚那个斩钉截铁说不可能的表情,还有宁庄主说的那些话,他甚至都怀疑——

        他和沈湖杀了余雪,是不是做错了?

        余雪的尸体停在了假山后的暗室之中。

        金湖山庄毕竟是个医庄,因不治离世的大有人在,而金湖山庄地处偏远,尸身运送不方便,于是就在这个阴凉的假山之下建了个用以停放尸身的地方,许是一直用以这样的作用,此处颇为寒凉,完全隔绝了外面的热气,让初进来的人感觉阴嗖嗖的。

        “来。”宁玉小心地将两个孩子带下来。

        云楚白和陆元对视一眼,两人紧紧跟着宁玉。

        余雪平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身上以白布遮盖着。

        宁玉拉开白布看了一眼,他死去超过了三个时辰,尸身已经凉透了,就算是他的医术再高超也没有办法令一个死人复活,想到自己救治了这么多年的病人突然死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楚儿,阿元。”他转而对两个孩子道。

        “你们两个来看一看,这个哥哥的身上到底是什么蛊。”

        虽然余雪已经死了,但若能够在他体内找到那种邪门的蛊虫,说不定对将来研究如何医治这种病患还有用处,而莫知寒似乎是单独有话与他说,他便没有让齐秀方一起下来,看到莫知寒在旁欲言又止,他与他走到一边,问道:“周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莫知寒没有否认。

        他回头看了眼那里已然死去的余雪,想着他临终之前的那个诡异的笑,他此刻心乱如麻,犹豫了一阵,他开口问道:“宁庄主,我想知道一下,余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余雪是个善良的孩子。”宁玉想也不想便答道。

        “他聪明,坚强,对待自己身边的人非常好,尤其是对小婵姑娘。”

        宁玉把他和金婵的故事大致说了一遍,这些都是莫知寒知道的,另外还有一些是他不知道的——他告诉他,当年余雪被他的父亲找回去,他的父亲逼着他去练魔教的那种神功,他不愿意,他的父亲以金婵的性命相挟,逼得他不得不听他的话,可他最终又因为心系金婵的安全,更不愿意当一个受人操控的傀儡,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逃了出来,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的体内被种下了蛊虫,这种蛊虫每每发作起来都是生不如死,作为一个医者,他想了很多方法想要替他根除蛊虫但都没有效果,余雪在这种痛苦折磨之中,早有轻生之念。

        但他坚持住了,不为了别人,只为了他那个呵护了十多年的妹妹。

        “当然,小婵姑娘也很坚强,无论是余雪的病情需要什么样的药,她都会想尽办法帮他找来,两个人相互扶持,一直走到了今天……没想到,唉。”说到这里,宁玉心里很是遗憾。

        “宁庄主说他早有轻生之念?”莫知寒细细地思量他的话。

        “若是寻不到再好的方法,大约就只有半年了。”齐秀方的话这时又回荡在耳边。

        宁玉点头,继续告诉他关于余雪的一些事情:“是的,但他放不下金婵姑娘,他想在死前给她找到一个安心之处,我推荐了四海会,余雪便想到,让她以求药之名接近四海会的总舵主君震泽,到时候我再给君总舵主一份推荐信。”

        “所以——”

        “余雪想让她拜入掌门的门下?”莫知寒一阵眩晕。

        余雪将她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万万没想到,她去找药的时候出了差错,她没有能够见到总舵主,反而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万幸,她遇到了他。

        这么说来。

        余雪他……

        不等他再细思,那边传来了小少年的惊呼声:“大伯父!”

        宁玉听到这身,一掠而过来到云楚白的身侧,莫知寒瞧过去,发现他们似乎在余雪的身上找到了什么——莫知寒摸了摸发凉的额头,才发觉自己额角全是汗。

        花了一息时间,他稳住了自己,走到宁玉的身边,随之看去。

        云楚白手里拿着一盏油灯,他的师弟陆元则指着死者。

        莫知寒与宁玉朝着他们手指所指之处看去,那是余雪衣衫被拉开后所露出的颈部,在颈部的肌肤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浮动着,莫知寒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禁骇了一跳,宁玉也暗暗讶异:“小雪已经死去超过三个时辰,想不到他体内的蛊虫居然还活着。”

        “有这种可能的。”说话的是陆元。

        “师父写的书上有一种叫长生蛊的蛊虫,在体内以宿主的精气血肉为食,宿主死后十二个时辰内,它仍可以存活在宿主体内。”他指着余雪颈间浮动的黑点,看向宁玉,“师伯,我可不可以试一下?”

        “阿元,你不怕?”宁玉看向小少年,隐约觉得他已经有了些云墨的影子。

        旁边的云楚白听到这话,笑了一笑,解释说道:“大伯父不必担心,以往我爹爹捉回来研究的那些蛊虫,都是阿元在照料的,捉蛊虫,他是最在行的!”

        宁玉听后点头,叮嘱他小心一些。

        陆元让他们退后一些,先用身上的药在余雪的颈部抹了抹,过了片刻,他方拿出匕首在涂了药的地方割了一刀,余雪已经死去多时,他的伤口也不会再流血,割下去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他们面前,他不急不慢拿出一个小琉璃瓶扣在伤口。

        黑色米粒大的蛊虫钻进了琉璃瓶之中。

        陆元立即将瓶子放正,用木塞塞住了瓶口。

        “捉到了!”少年脸上泛着喜色。

        “这蛊虫居然养到这么大了!”因怕木塞脱落蛊虫跑出来,他又在木塞的地方倒了些药水,用布将瓶口完全封死,他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对他们道:“师父的书上说,这种蛊虫是钻入人的血脉之中的,起初只有蚂蚁大小,现在长到这么大,至少在宿主体内两年了。”

        宁玉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赞许道:“你猜得不错,确实有两年以上了。”

        旁边的云楚白自豪道:“虽然阿元的医术比不过我,但是用毒用蛊之术,他可是得了我爹的真传,若是这个大哥哥没死,阿元同样可以用别的法子把蛊虫引出来的,对吧阿元!”

        “应该可以的。”陆元颇为谦虚。

        莫知寒在旁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若是早几个时辰,说不定余雪就能在活着的情况下取出蛊虫,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对了,云小公子,陆小公子。”他开口道。

        “啊,周先生请说。”云楚白和陆元一起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何脸色这样差。

        莫知寒迟疑了一会儿,问他们:“这种蛊虫种在体内,以宿主的精血为食之外,会不会影响他的脑子,或者影响他的情绪?让一个人变得莫名其妙?”

        “这应该不会吧!”

        云楚白主要学医,他看向宁玉,觉得有点不可能。

        陆元也仔细地想了一想这个问题,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照理来说是不会的,这蛊虫在宿主的体内游走,但是不会进入到脑子里,不会影响智力,但是周先生所说的情绪,宿主很可能会在长期病痛的折磨之下,会有些情绪反常和失控,师伯,对吗?”

        “是的。”宁玉点头,“余雪长期遭受病情折磨,情绪不稳也在常理之内,但是若说他会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必然是有隐情的。”

        “这孩子心思复杂,慧极必伤。”

        莫知寒瞧着眼眸紧闭的余雪,脑子里不断想起他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他下意识扶住了额头。

        “周先生?”宁玉扶住他。

        “抱歉,”莫知寒气促,“我失态了。”

        “无妨。”宁玉示意云楚白将余雪的尸身遮盖住,“此地阴寒,周先生早上动过真气,此刻还是先回去休息为好,楚儿,阿元,我们走吧!”

        “劳烦。”莫知寒话音有些虚弱。

        金婵随着沈湖来到大厅的时候,只见到君昊在那里。

        她连忙询问他们去了哪里,君昊抬起惨白的脸,愧疚的不敢去看金婵的眼睛,只对着沈湖道:“师叔祖有些不太舒服,宁庄主与他先去客房休息了。”

        “我师父不舒服?”

        “他是不是早上受了伤?”金婵紧张起来。

        师父因为重伤而离开自己的事情历历在目,她觉得师父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现在君昊的脸色这般,看来师父的伤势必定很重,她没有再思考什么,飞快朝外跑去,沈湖就要往外追时,被君昊给拉住了。

        “怎么了?”沈湖不明所以。

        “师兄,你怎么这个表情?”他也搞得忐忑起来,“师叔祖没事吧?”

        “师叔祖没事……”没有金婵在场,君昊恍惚地坐在椅子上,“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事。”

        “什么意思?”

        “我们怎么了?”沈湖也跟着紧张。

        君昊过了好一阵,抬眸问他:“小湖,你觉不觉得,我们俩下手太重了一点?”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沈湖的心坎儿里,他刚刚还在想着这件事情呢,既然师兄提起,他也就着这个话题道:“可不是吗?我也在考虑,当时我们俩是下手太重了,余雪虽说是魔教少主,但他毕竟还没有杀人,而且他那个病恹恹不堪一击的样子,我看他也难干得了什么恶事,若是我们当时能稍稍留情一点,将他活捉带回去关押,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也不至于让小蝉失去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唉,现在我一看到小蝉,就觉得对不起她。”

        “如果余雪不是恶人呢?”君昊问道。

        “?”沈湖愣了下,问他:“什么意思?宁庄主刚刚说了什么?”

        其实刚刚宁玉在这里说了很多话,君昊当时是反驳了他的,比如他说余雪聪明,可他思来想去都不觉得今天动手是个正确的决定,相反,今天动手,倒是有种鱼死网破一心求死的决心,加上宁庄主斩钉截铁地说,余雪不可能对山庄里的人动手,这件事情,充满了疑点。

        “我是觉得……”

        “余雪选择今早动手,会不会有隐情?”

        “听宁庄主所言,他不是个穷凶极恶的歹人,他选择这样偏激的方式……”君昊头痛欲裂,“会不会有什么内幕,他会不会受到别人胁迫?”

        “什么!!!”沈湖也慌了。

        “我怕我们杀错了人……”君昊叹气,“我现在好乱。”

        沈湖看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俨然是因为余雪死在他手中而内疚,觉得自己在滥杀无辜,他劝慰他道:“师兄,你别这样,当时他要杀的是齐先生,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出手的,何况,余雪已经死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再想这件事情也没用,我们、我们顶多加倍对小蝉好一点,算是对他的一点补偿吧!”

        “是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我们杀了她唯一的亲人,希望她不要恨我们……”君昊难受地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去想这个事情。

        听到师父可能受了伤,金婵飞快找过去。

        宁玉刚从他的房里出来,见到恩人,她连忙向他作了一礼,寒暄了几句后,目光随后急切地朝着屋里寻觅而去,问他:“宁庄主,我师父他还好吗?”

        “你师父?”宁玉愣了下。

        他后知后觉地往后看了眼,问:“你拜了四海会的周先生为师?”

        金婵点了点头。

        宁玉到这里为止,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

        他顿了顿,安慰她道:“放心吧,周先生只是疲惫过度,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会好。”他说着让开了一步,“你进去看看吧!”

        “谢谢宁庄主!”金婵都快哭出来了。

        “去吧!”宁玉看着他进屋。

        金婵快步到了莫知寒的跟前,看到他坐在床边脸色极差的样子,她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脚边,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奔泻而出。

        “师父……”她泣不成声。

        莫知寒摸着她的柔软发丝,深吸了两口气。

        良久,他缓缓蹲下身来,看着泪眼婆娑的她,轻柔地将她圈进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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