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七章 珍珠衫 上
华元一六八七年秋,折彦冲西巡结束,这次西巡在政治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回到京畿附近时折彦冲却犹豫起來,自纳了嵬名秀以后他后悔实不止一次,只是事已至此再难回头,只是不知道完颜虎对此事会如何反应,所以也不敢就这样直接回京,思前想后,决定先让光禄侍卫刘仲询侍奉嵬名秀入京,让卢彦伦到枢密院处理公务,自己却转了个方向到塘沽检阅水师,暗中让刘仲询随时飞报宫中动静。
嵬名秀一行无声无息地进了京,在刘萼等的安排下十分低调地入了宫,完颜虎一开始不知就里,听说來了一个西夏的公主也不以为意,只当是又多了一个和赵橘儿一般身份的人,不仅吩咐人送了些日常用品过去,还打算过两日便去见见,对身边的人道:“自从塘沽搬到京师,皇宫相府分开,橘儿妹妹便來得少了,如今多了一个西夏的公主,这日子总会热闹几分吧!”在她看來这皇宫便是一个大一点的屋子,來一两个客人原是常事,她作为女主人自当好好招呼,左右虽有细心的人觉得不妥,但事情还沒明朗之前也不敢胡乱开口。
嵬名秀收到了完颜虎的礼物,第二天便來拜见,完颜虎将她上下打量,暗暗称奇,心想:“这女孩儿好标致,就是橘儿也沒她美艳,甘陇那地方竟出了这等人才!”完颜虎是北国女子,生性粗野。虽然勇武康健但不大会保养容貌,如今已是白发黑发半参差了,嵬名秀的年纪和折允武差不多,所以在完颜虎心中是将嵬名秀当女儿辈看待,但嵬名秀拜见她时却口称姐姐,又献上了礼物,,那是刘仲询帮她准备的一件珍珠衫,这礼物虽极珍贵,但完颜虎想对方是西夏公主,自己是大汉皇后,完全配的起,客气了两句便不推辞了。
两人闲聊些不关紧要的事情,嵬名秀在完颜虎面前老感不自在,便不久坐,临走时道:“陛下让妾身转告姐姐,他在塘沽检阅完水师便回來,问姐姐可要捎带什么东西不!”
完颜虎笑道:“捎带什么东西,我们这才从塘沽搬來啊!再说就是要买什么东西让底下的人办就是,何必劳烦他这个皇帝!”当时沒察觉什么?但嵬名秀走后她转念一想,渐觉嵬名秀的话有些不对劲,折彦冲和自己说话干嘛要由她來转达,再想想其它细节,越想就越觉得可疑,便派人去把侍奉嵬名秀进宫的光禄侍卫刘仲询叫來问。
刘仲询是折彦冲西巡前几天才招的人,完颜虎虽见过却沒打过什么交道,这时将这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上,越看越不顺眼,命他近前,单刀直入,便问折彦冲为什么要送嵬名秀进宫居住,刘仲询婉转道:“陛下要往塘沽检阅水师,带着秀娘娘在身边不方便,所以便先送进宫來,再说秀娘娘是妹妹,皇后娘娘是姐姐,妹妹理应先來拜见姐姐的!”
完颜虎被他七弯八绕说得有些糊涂了,但这话里头分明有几个词十分刺耳,便问:“他为什么要带一个西夏公主在身边,还有,什么秀娘娘、皇后娘娘的,什么妹妹、姐姐,乾顺不是还沒死么,他女儿为什么不陪他父亲,却要召进宫來!”
刘仲询情知此事避无可避,便道:“秀娘娘在银川已得陛下临幸,自然要进宫……”
他还沒说完,完颜虎已经脑袋嗡的一响,怒道:“什么?你说什么?临幸!”
刘仲询陪笑道:“是,秀娘娘已得陛下临幸,只是未得皇后娘娘懿旨,尚未正式册封……”
忽然哐啷一声,却是完颜虎猛地站了起來,碰翻了旁边的几子,几上茶杯茶壶摔了一地,地面上瓷碎如刺,完颜虎面冷如霜,盯着刘仲询道:“你给我说清楚了,这……这个什么西夏的公主,是折彦冲在外面找的野女人,是不!”
刘仲询哪想到完颜虎反应会这么激烈,当场吓得跪下了,又听她直斥皇帝之名,将皇帝临幸西夏公主这等千古风流之事说成“找野女人”,用语极为不雅,一时却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完颜虎走上两步,便如要将刘仲询吃了一般,叫道:“究竟是不是!”
刘仲询完全被她镇住了,才僵僵地点了点头,便见完颜虎掩面大哭,跟着指着塘沽方向骂道:“折彦冲,好你个折彦冲,我哪里对你不住,你竟要这般对我!”
刘仲询本來准备了一堆劝解婉转的话,但这时哪里说得出一个字來,别说说话,就是跪也跪不住了,完颜虎身边的人也从未见过主母如此暴怒,更是个个噤若寒蝉。
完颜虎指着东南骂了有一柱香时间这才停下,对刘仲询喝道:“你这就去塘沽把折彦冲给我找來,我要当面听他怎么说!”刘仲询如遇大赦,赶紧逃了出來,出了门才发现自己遍体冷汗,忽然明白了折彦冲让嵬名秀先进宫的用意,心想:“这位皇后好厉害,怪不得陛下要先躲到塘沽去!”他也不敢托人传信,亲自跑到塘沽详细禀报。
折彦冲还沒听完便坐不住了,赶紧召欧阳适韩昉卢彦伦前來商议,这时事情还沒闹大,皇宫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才听到一点风声,但欧阳适耳目众多又和萧铁奴联系紧密,自然早料到出什么事,到了塘沽见折彦冲把烦躁担忧都写在脸上,心想:“大哥都做了皇帝了,怎么还这么怕大嫂!”便自告奋勇,要请缨去劝完颜虎。
折彦冲大喜道:“老四,我和阿虎是你做的媒,这件事情也得着落在你身上,若是劝得你大嫂肯罢休,那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欧阳适拍胸脯道:“放心,大嫂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女人嘛,这种事情刚开始听说总要闹点别扭的,只须劝上一劝,让她有个下台阶就好!”说着便赶回京城,到皇宫时正撞见嵬名秀一行被完颜虎派人赶了出來,欧阳适见到这等阵势心里也不禁一怵,忽然觉得事情未必像自己想的那么容易,他一边派人将嵬名秀先送到自己府上安置,一边來见完颜虎。
叔嫂两人才见面,完颜虎双眼一瞪,劈头便问欧阳适:“折彦冲呢?”
欧阳适在塘沽说得信誓旦旦,这时被完颜虎当头一喝,满腹的油腔滑调便吐不出半句完整的來,只说:“大哥还在塘沽,他让我先來跟大嫂说……”
完颜虎不等他说完便喝道:“老四,你是帮折彦冲还是帮我,若是要來帮折彦冲说话这就给我滚,我不听废话!”
欧阳适赶紧道:“我……我自然帮大嫂!”
完颜虎叫道:“那好,你这就去把折彦冲给我找來,还有,把狄叔叔也请來,还有开远、应麒,都给我叫來,当初我会嫁给折彦冲说來是你们做得媒,多少年來我和他共患难同生死,甚至为了他连娘家也不顾了,谁知道今天局面才安稳了些他就在外面找女人,你去把狄叔叔他们找來,把折彦冲叫來,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沒有公道!”
欧阳适唯唯诺诺,劝说的话也半句不敢出口,最后退了出來,逃回塘沽对折彦冲说:“不好了不好了,大哥,大嫂这回的火气只怕连渤海都能烤干,弟弟我无能,劝不转他!”
折彦冲怒道:“你不是说她讲道理么!”
欧阳适道:“这……她的道理和我们的道理不一样,要不……要不我们请狄叔叔去劝劝!”
折彦冲道:“狄叔叔只怕不肯!”
欧阳适又道:“那要不……让应麒去!”
折彦冲道:“他和你大嫂是一路的,万一他反过來帮阿虎算计,那便更不妙了!”
正商议着,门外來报:安塔海将军求见,折彦冲忙道:“我不见他!”又道:“告诉安塔海,就说日本那边出了点事情,我抽不开身,若有公事让他到枢密院报知,若是私事……就说我公事繁忙,现在沒空理私事!”
安塔海被挡回去后,完颜虎又派折允文來,折彦冲问儿子:“你母后还很生气么!”
折允文吐舌道:“我从沒见母后这么生气过,我來之前她已经让人备好弓马,说要是我请不得父皇回去,她就亲自到塘沽來!”
折彦冲一听赶紧传令,准备前往山东巡视,对欧阳适道:“你回京看住应麒,他能帮忙自然最好,他若是偏向阿虎那你也得给我看住他,别让他给阿虎出馊主意!”
欧阳适问:“那秀公主那边……”
折彦冲叹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顾得上她,罢了,你先把她藏起來,等阿虎的火气消了再作打算!”
欧阳适心道:“只是看住应麒的话,这担子倒也轻巧,我还是赶紧走,别回头又让我去当和事佬!”便答应了回京去了。
第二日折彦冲准备启程南巡,刘仲询牵住他的衣摆道:“陛下,你不能走啊!”
折彦冲怒道:“别挡道!”
刘仲询道:“陛下,您是大汉天子,万乘至尊,皇后虽是后宫之首,但也要听命于陛下啊!自古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无论君臣还是夫妻,都应该是皇后听从陛下,而不是陛下听从皇后……”
折彦冲沒等他说完就一脚将他踹开道:“你懂什么?”
刘仲询眼见苦劝不住,却见韩昉、卢彦伦和刘萼赶了进來,他赶紧大声道:“韩相,卢大人,父亲,你们快劝劝,陛下要南巡!”
韩昉惊道:“陛下,眼下南方无事,若是您现在南巡,只怕宋廷起疑,边境要生危机!”
折彦冲冷笑道:“我要去哪里便去哪里,管赵构小儿怎么想!”
韩卢刘三人面面相觑,折彦冲哪里管他们,早大步迈出去了,三人赶紧小跑着跟上,刘萼大着胆子道:“陛下,您就算一时躲……那个离开,总不能永远不回宫,还是得想办法劝得皇后回心转意,那才是治本之道!”
折彦冲脚步这才停了停,问:“你有办法!”
刘萼道:“待我等详加计议,一定能拿出个章程來!”
折彦冲怒道:“详加计议,那你议出來再说!”
韩昉见折彦冲又要举步,赶紧抢上跪在他前面拦住,说道:“陛下,此事只需依礼而行,皇后便无话可说,陛下不必南巡!”
“依礼!”折彦冲问:“什么礼!”
韩昉道:“那自然是圣人所定之礼,天子立妃嫔,衍皇族,历代均有成法在,皇后虽大,大不过万世不易的规矩!”
折彦冲问:“有把握么!”
韩昉道:“臣兼管礼部,此事正当由臣去说!”
折彦冲踌躇了一会才勉强道:“好,那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你若劝不转皇后,我便起驾南巡!”回去后召來部属,要他们在京城与塘沽之间严密监视,又设飞骑飞鸽传报信息,以防完颜虎忽然杀到。
韩昉、卢彦伦和刘萼父子见折彦冲这般如临大敌,都感好笑,却有不敢公开谈论,卢彦伦问韩昉是否真有把握,韩昉道:“历朝历代,哪有不许皇帝立妃的前例,待我先进宫将道理和皇后说明白了!”
刘仲询摇手道:“只怕说不通,当时韩相沒见到,皇后发怒时真的如天雷狂震一般,连欧阳元帅都不敢开口,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这样……失态!”
韩昉冷笑道:“元帅进宫,说的是人情,我这次却是要去说公理,人情她可以不听,但公理不能不顾!”
刘萼道:“那万一她就是不顾呢?你还能对凤驾用强不成!”
韩昉嘿了一声道:“我们又不是要逼皇后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强,若皇后真的蛮不讲理,那我们就绕开她按规矩办事,墙高宫深,还怕挡不住她怨气冲天,我实在不懂陛下这般英雄为什么会如此……”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惧内!”
商议既定,韩昉便來见完颜虎,完颜虎一见就问:“折彦冲呢?他怎么不來见我,说什么日本有事,倭人的事情就比我的事情还急!”
韩昉却沒被吓到,神情和话音都是不温不火,说道:“皇后此言差矣,陛下君临天下,自当先公后私,倭属虽远,毕竟是国家大事;皇后虽重,私事却当从后!”
完颜虎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哼了一声说:“好吧!我就当他真是在忙公事,但你又來做什么?”
韩昉呈上一份文书來,说道:“臣此來,亦为公务!”折彦冲的后宫只有完颜虎一人,宫廷事务稀少,又还沒建立起一个庞大而独立的内廷机构,所以内廷事务、制度在程序上也多由礼部兼管。
完颜虎将那文书瞅了瞅,也不细看就放在桌子上道:“我识字不多,你就说什么事情吧!”
韩昉道:“臣此來是为册立贵妃一事……”
完颜虎一听怒目圆睁,哪里还听下去,将那份文书揉成一团就朝韩昉扔來,骂道:“我说你怎么会在这当口赶來,原來又是为这个,还说什么公事,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是在给折彦冲说奸,我跟你说,这是我和折彦冲的事情,你少來给我掺和,有什么话让折彦冲自己來和我说!”
韩昉面不改色,说道:“天子无私事,册立妃嫔,播衍龙种,乃是国家根本所在,皇后母仪天下,更当为天下之楷模,若为一时之愤而乱万世之礼法,恐损皇后身前身后的慈望圣名!”
完颜虎冷笑道:“什么望,什么名,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不管那些,我就是不许折彦冲讨小老婆,还什么播衍龙种,我沒给折彦冲生儿子么!”
韩昉道:“皇室一脉关联江山社稷,子孙繁衍自是越多越好,置立妃嫔乃千古不易之礼,干系重大,纵然陛下与皇后恩爱逾常,我等身为朝廷大臣也不敢因皇后一人而坏千古之制!”说着引经据典,口沫横飞,言辞雅瞻,若是将他的这番话笔录下來,倒也是一篇难得的文章。
完颜虎却是既听不懂也听不进去,终于忍不住打断韩昉,大怒道:“够了够了,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们一群小人,帮着折彦冲找野女人,还要找得理直气壮,还要拿什么礼法來气我,礼法礼法,这狗屁礼法是谁订的,我怎么沒听应麒说过!”
韩昉道:“丞相日理万机,于此或有疏漏,不过此礼法为圣人所订,皇后不可轻侮!”
完颜虎便问是哪个圣人订的,韩昉说周公,完颜虎又问:“周公订这礼法时,周婆怎么说!”
韩昉一愕,道:“周婆!”随即醒悟她是在说周公的夫人,摇了摇头说:“书上沒说!”
完颜虎冷笑道:“沒说,我看多半是被你们这些酸臭男人删了,好方便你们胡作非为,反正这周公的礼法,我不认,要想让我服气,去找周婆的礼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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