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011 一章 双套
那死人从棺中一跃而出.抢过來将常思豪拢在怀里.摇晃道:“你怎么样.”
常思豪头如布偶.摆來摆去毫无反应.死人向胖子招呼道:“错了.错了.快拿解药來.”
胖子呆住.问:“咋个错老.他不是小京失药.”
死人急道:“他哪是萧今拾月.他是小常.”
胖子“啊哟”一声.把手中剑往地上一插.赶忙往怀里便掏.他手忙脚乱.怀里东西又多.登时小飞刀、小叉子、小药瓶、小铁弹、各式各样东西吡里啪啦都落了出來.急得一抖手.蹲下胖大身子寻找.他那八字眉兄弟也混乱了.抓耳挠腮道:“这……这怎说的.”胖子骂道:“你木鸡个啥子.还不同來找起.”
两人忙活好半天才找对了解药给常思豪灌下【娴墨:灌错药就更可乐了】.又端來椅子扶他坐定.替他拔了箭头挤血裹伤【娴墨:正常人必先拔箭.可知二人行事之颠倒.】.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常思豪慢慢缓醒过來.眼中也有了焦点.侧目一看.只见棺中坐起那死人正蹲在自己膝边.头上高挽平安髻.发丝如雪.脑后斜插三支小金钗.额上横勒一道黑绒珍珠头带.眉毛抹重.眼圈涂深.颧骨上揉了两团腮红.看上去便像个老媒婆的打扮.颌下却有一部黑中夹白的胡须.他刚从昏迷中醒來.看到这情景.登时产生出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两眼有些发直.
那死人把头上钗饰一抹.道:“兄弟.认不出了.是我啊.”
“陈大哥.”常思豪顿感崩溃:“你怎么这副打扮.”【娴墨:上写“过了半盏茶功夫”.小常才醒.这半盏茶功夫.卸妆够不够.太够了.因何不写卸妆.盖因陈胜一真心关切小常.守住他身子片刻未离故.水浒写吴用找三阮.到阮小二家吃饭.小二有妻子.偏不写妻子杀鸡.反写小七杀鸡.是为显其性情直率.大剑文字中亦多如是者.不落文字处.方是显妙处.】
陈胜一道:“嗨.这就别提了.”忽见他喉头跳动.赶忙扶正身子帮他拍打后背.常思豪哇哇吐了一地.那胖子和八字眉张罗着弄來热水替他擦脸嗽口.一顿忙活【娴墨:绝响言唐门也有小姑娘.小夕姐和小男姐.两人同时给小常排毒.场面必然好看.小常入秦府中毒.是陈胜一送去给大小姐治.若要特显笔力.何不再來一出.笑】.毒素排出.常思豪擦擦嘴角.眼神又清亮了许多.问:“这两位是.【娴墨:妙在反而不接“打扮成这样”的话继续追问.一來显着看生人不明所以.二來刚吐完.脑中注意力转开了.心思转在毒性上來.关注点变.三來陈大哥是熟人.有话且不忙说.故先问不熟的.】”陈胜一道:“这便是你的两位姑夫【娴墨:到唐门.不先见姑姑.反而先见姑夫.两个姑夫一人一个性格.有深意.下文细批.】.唐墨显和唐墨恩.”常思豪赶忙施礼.可是两肩带伤.胳膊都有些抬不起來.唐氏兄弟大感过意不去.常思豪瞧瞧陈胜一这身行头.又瞧瞧这灵棚.不解地问:“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干嘛装成死人.”
陈胜一摇头苦笑.原來他到川中之后.便先找到了九里飞花寨.秦美云、秦彩扬和唐门兄弟都很热情.说起去年秦家的惨事.二姐妹不免又抱头痛哭了一回.再问之下.秦梦欢却沒來过.二姐妹也大生埋怨.毕竟这里有两位娘家人在.四妹入蜀这么久.居然不來看看.实在不近人情.当下撒出人马去找.前前后后跑了一个多月.终于在盐亭一间客栈里.找到了病倒的秦梦欢.这才把她接回唐门.秦美云和秦彩扬都知道妹子这份心结.给她慢慢调理身体.一直挽留款待至今.其间撒出人去打探.燕临渊入蜀之事武林中无人知晓.反倒是前些天突然打听到萧今拾月入川的消息.
说到这.陈胜一脸上透出深深的忧意:“萧府与唐门的夙隙太深.萧今拾月在试剑大会上横扫天下之后.如今又潜心修炼四载.想必剑道已然大成.入川沒有别的事.必是要找唐门寻仇.”
唐墨恩皱着八字眉低下头去:“唉.说來惭愧咧紧.我们两个不济事.下面小夕、小男两个女娃子不顶事.唐根也小.奶奶岁寿又高.唐门旧威虽在.却是个名存实亡.这次听说小京失药入川.我们倒沒得啥讲.拼个死就是喽.可是奶奶她老人家近百高龄.若是不能得个善终.我们岂非百死莫黩焉.因此个才让娃儿女子们磨着老人去城里游逛闲耍.我们在寨中坚壁清野.把百叶居、无路林、蹙眉桥、烂肠岗等处【娴墨:一总.有虚有实.正是明点.可知这寨子以人设喻.明明是一副脸面肚肠.中夹一“无路林”.间于眉目肚肠之间.盖言天下有路.人心无路.眉目好看.肚肠难猜也.正因难猜.多生误会.正因误会.乃生辜负.】设好埋伏.准备以机关地利取胜.”
他说话川音极重.说萧今拾月.便是念作“小京失药”.常思豪只是略感不适.也都能听得明白.
唐墨显扶着大肚子笑道:“最后一关便是这灵棚噻.倘若我们全部失败阵亡.小京失药冲进泪竹林來.见了灵棚.以为老人家已然亡故不再计较.退去便好.若是他沒的人性.硬个要开棺戮尸.那就要靠陈大弟把金刀抡起.來个最后一击噻.”说着将“十里光阴”拔起一挥.作出刺杀之式.忽意识到这剑是常思豪的.便尴尬一笑.给他擦干净插回鞘里.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前情.原來唐门久不涉足江湖.更沒参加过试剑大会.因此不认得萧今拾月.虽听陈胜一描述过样貌.可是刚才天色既黑.常思豪武功又高强.连闯过数十道机关突发而至.而且是拿着剑.谁又能想到是别人.因此产生了误会.
常思豪听完这番解说才搞清楚來龙去脉.心想:“敢情他们给萧今拾月设的套.都让我给钻了.这霉倒的可是不轻.”又想起小林宗擎等人还在外面.忙对三人说了.唐墨恩立刻派人出去接应.同时重新布置机关.陈胜一问起入川缘由.常思豪便把游胜闲、燕凌云如何重出江湖、聚豪阁如何劫走吟儿、自己如何奉旨南下、又如何半路遇上小山宗书和陆荒桥.受托來蜀中请唐太姥姥的经过讲述一遍.唐家二兄弟听完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看.唐墨显道:“你莫误会.我们兄弟沒的啥子可说.只是老太太这关.定是过不得去噻.”唐墨恩也道:“游老剑客的事.我们也清楚得很.老太太沒心情就是沒心情.当年沒有.如今更是个沒有噻.这些年來对他只字不提.信也不通.又哪会出头去劝嘛.”
常思豪本知此事不易.听这话等于又挨了这一瓢冷水.心头凉了多半.这时小林宗擎等人都到了.一瞧他腿伤臂肿、十指乌黑的模样.都吓得不轻.听说解了毒之后便无大碍.箭头伤口几日之间也都能好.这才稍稍放下心來.唐墨恩给武志铭也服了解药.安排下酒菜给众人压惊.
常思豪身上有伤.又沒心情.应付几筷便下桌休息.陈胜一扶他來到后面一间竹影掩池、假山堆峙的跨院.进了房间.劝慰道:“你不必担心.唐太姥姥性子虽然古怪.却最疼那宝贝重孙子唐根.明天我到城里.单独找唐根说说.如果他能张嘴.这事便有希望.”
常思豪无言点头.坐在榻上瞧着他的脸.欲言又止.陈胜一瞧了出來.拉过被子替他掩了掩.在榻边侧身坐下.问道:“兄弟.你有话要对我说.”常思豪犹豫片刻.缓缓道:“大哥.我们此來.在剑门道上遇着一个人.”陈胜一道:“谁.”常思豪道:“燕临渊.”
陈胜一闻言眼神微空.喃喃道:“他果然來了.”
“果然.”常思豪感觉奇怪.似乎此事竟在他料中.
陈胜一站起來在屋里踱了几步.在窗边站定.缓缓道:“方才人多杂乱.我也沒细说.其实把四姑娘接进唐门之后.你这两个姑夫派人出去打探.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只是不敢给她讲.常走丝路的客商传说.有个汉人总在西藏、瓦剌边境和凉州卫一带游弋生活.平时行侠仗义.击破过不少马贼.最厉害的一次.他单人独马连挑了六十多骑.武功超卓不凡.从客商描述的外貌和武功上來看.必是燕临渊无疑.可是又听说.这人娶了个藏人女子为妻.生了个哑巴女儿.燕临渊本是伤情远遁.居然能娶外族人为妻.倒让人有些意外.”
常思豪心想:“秦梦欢在家里相思苦熬.人家却早已成了亲【娴墨:燕成亲.在秦家这边看來.是一种对秦梦欢的辜负】.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对陈大哥无情【娴墨:秦梦欢对陈胜一.也是一种辜负.作者要写两种辜负.故开场特拿唐门两位姑夫起卦.先摆一小阵.这是第一对辜负.】.燕临渊对她更无意……不知那萧今拾月成亲了沒有.”怔怔寻思了片刻.转回神來.觉得自己忽然想到萧今拾月身上.真是奇怪之尤.摇了摇头.收整心思说道:“燕临渊确实带着女儿.好像叫做‘眉儿’.看年纪大概有十七八了.也的确……是个哑巴.”
窗外沙沙轻响.传來雨点落地的声音.渐渐密集.
陈胜一缓缓道:“眉儿……是燕舒眉吧……那就不会错了……唉.燕临渊因为林夕夕的事伤情.又怨恨四姑娘骗他缠他.就此冷了心肠飘泊江湖.消踪匿迹.想必是苦得很.知道他有个温暖的家庭.和妻女好好地生活着.我们原不该打扰.可是.四姑娘病成那个样子.如不让他们见上一面.只怕……”他本來已经哑哑如叹.说到此处.声音更是悲楚难继.【娴墨:大陈深情未改.陈、秦故事.第一部至此.已隔数十万字.前批秦者.情也(与红楼秦可卿同理).陈情.貌似是一段旧情.然作者惯用倒置法.故不当如此解.而当作“情陈”解.情为宾.陈为主.写的是此情已老.人的感情.虽然越老越深.越久越浓.可是时间拖长.就越沒有动力.情嫩时.情热如火.老了就成个心结.往前迈步无甚意思.退了又割舍不下.所以说恋爱两三年内最好结婚.否则拖长了都无好处.】
常思豪听出话里别音.问道:“难道燕临渊入蜀之事.与你们有关.”
好半天.陈胜一才点了点头:“我们知道.请燕临渊來和四姑娘见面.他是必然不肯的.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派人出去.在他可能去换购生活用品的几个集市散布消息.说唐门有治哑的灵药.”
常思豪皱眉道:“大哥.你怎能设这缺德圈套……”陈胜一扭过脸去:“主意是唐根出的.可是……我也沒反对.”他呆了一呆.又叹了口气.道:“唐门精于医药.也许真有的治.唐根的意思是.不管治不治得了.先把人诓來.引燕临渊去求四姑娘.他为了女儿的病.自然会百般讨好亲近.这样一來.四姑娘心情开朗.身子也就能好起來了.”
雨声簌簌渐响.窗纸上竹影频摇.常思豪也越发心烦起來.心想这主意真是馊得厉害.治好了还罢.若治不好.岂不大落埋怨.何况如今人家有妻有女.双方这一见面.还好得了么.你们怎么这般糊涂.只听陈胜一道:“我知道这主意不好.可是.四姑娘的病况日渐严重.也实无别的办法.心里琢磨着.只要燕临渊肯來.到时我哪怕是磕头求恳.让他瞒住过往.好好陪四姑娘聊几句天.说几句话.也不枉……”忽然间窗外响起悉索之音.紧跟着传來物体落地的声响.他立生警觉.冲出门去.
常思豪一撩被也扶伤下地.出來只见窗侧软软委着一人.乌鬓蓬松.腮削肉瘪.面容憔悴.鼻翼、颌弓处皱纹深刻.两只疲惫的眼睛略开一线.瞳仁里灰败如死.
檐边雨线成帘.滴珠流玉般落入地面蚀坑.又溅在她白袜、黑裙之上.殷殷湿透.她竟茫然无觉.
陈胜一惊声道:“梦欢.你怎么……”话到一半.已然说不下去.廊角竹影下有几名唐门的侍女远远守着.见此情景都退散避开.【娴墨:可知是拦來着.只是拦不住.于是远远伺候着.盖因梦欢是客.凡事不好深拦.】
常思豪心头暗自惊讶:“这是秦梦欢吗.也就是半年多不见.她怎地老成这副样子.【娴墨:女人不老.四十岁亦有风韵.然女人之老.原也是一场情变、一夜哀伤、一场小病的事.】”只见陈胜一将她扶抱在怀中不住呼唤.过了好一会儿.秦梦欢眼中回神.这才有了意识.她无力地挣扎着:“放开.”陈胜一对她性子极为了解.知道若有违拗.一定大发脾气.赶忙松手避让.任她斜靠在地.
秦梦欢手抚被雨水打湿的墙皮.“嗬嗬嗬嗬”发出一阵毫无感情的空笑.
“四姑娘……”
陈胜一五指抓凝在空.微微打颤.
“嗬嗬嗬……哈哈哈哈..”
秦梦欢挥臂一翻身子.仰对雨帘.向无尽深空中穿望去.瞳眸中微亮的水色.将雨线映得好似天星过流.
然而那眼神里.却平静得并无半点悲伤.
“当初是我坑了你.如今又來骗你.燕郎.你怎能不恨我.你怎能不恨我.”【娴墨:这是第二对辜负.成对不是指人.是辜负这种感情.陈胜一违心做此事.是对人格与感情的一种自我辜负.对秦梦欢也是一种信任上的辜负.在秦梦欢.则是自己无端成为一场骗局的受益者后.对燕临渊的情意再次演变成一场阴谋.上次是无意的.这次是被动的.于是成了一种被动的辜负.辜负的是她的青春.是这场无果的苦恋.是这一场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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