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 179九章 作嫁
李成梁摇头.面露难色:“暂时沒有【娴墨:妙在沒有.有.就显刻意了.沒有.则怀疑无处落脚.看不出二人是早有准备.】.不过咱们不必着急.正好戚大人也在.咱们坐下來.好好商量个万全之策.总之逼他就范就是.”
常思豪心想他这人也算豪快直爽.戚大人又和自己同心倒徐.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題.当下也不复疑.从此三人便连天扎在箭楼之中.一面四处调查土蛮军情.一面商议此事.直讨论了十数日.计议已定.常思豪辞别二将.和李双吉等带着十余骑护卫轻骑回京.李戚二将率众送出五里作别.待瞧他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之外.李成梁扬起掌來.和戚继光重重一拍.哈哈大笑.当下回到城中重排酒宴相庆.戚继光也敞开了.酒到杯干.喝得兴高采烈.李成梁道:“从今以后.你老弟便不用再受那鸟气啦.”戚继光笑道:“还要多谢汝契兄妙计救我啊.”李成梁举杯道:“小事一桩.干.”戚继光一饮而尽.道声“痛快.”又有些迟疑:“不过.我要是出來了.侯爷在京中便少一个帮手.毕竟避徐不如倒徐.真能扳倒徐阶.那才是一劳永逸.永远后顾无忧啊.【娴墨:大戏不远.先以观众清谈作引】”
李成梁笑道:“你呀.别傻了.严嵩都斗不过老徐.别人又岂是他的对手.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各玩一套.方能玩得长久.你插进去跟人家玩.那就得顺着人家的规矩走.岂不是越走越别扭【娴墨:此言处处可用.不打破常规.不能成大事.】.”戚继光大觉有理.又道:“不过……若咱们此计不成.如其奈何.”李成梁笑道:“计不成.小常也走了.咱们就给它來个戚东戚.戚东枪.戚古隆冬枪.”说着二手一分.歪歪脸.挑眉摇膀.作了个翎子生捉雉尾亮相的造型.把戚继光逗得哈哈大笑.
隆庆得知常思豪回京.赶忙召见.听他说在辽阳驻守多日.未见土蛮來攻.点了点头【娴墨:简净之至】.从案头上抽出一报道:“这是昨日河北怀安刚刚传來的消息.言说有贼进犯柴沟堡.守备韩尚忠战死.军民屠净.未留一人.多半便是他们所为.如今已是马去人空了.”
常思豪知道怀安离大同已经很近.土蛮未必能绕那么远.可也不便多言.就着话茬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像确认似地自己看了看.铺在桌上.道:“皇上.这是李将军画的北地防区图.”隆庆移目瞧去.只见地图上曲线蜿蜒.布满圆点、凸字、几字标识和密密麻麻的小旗.常思豪指着一条由西至东的曲线道:“这便是咱大明的国境.”又指着靠线中部边缘的大圆点道:“这里便是京师.”指头向东北一路上移:“这些凸字、几字标便是工事据点和长城.小旗是有驻军的地方.据李将军说.由于年久失修.长城这一段、这一段和这一段.很多地方都已经毁败不堪.现在更主要的问題是.咱们在北边的驻军太少……”【娴墨:篇首在小雨口中说长城.篇末指图说长城.长城毁建的历史.正是王朝盛衰的影子】
隆庆摇头道:“这一线有十万军士.怎会嫌少.”常思豪道:“十万军士确是不少.但您看这些据点又有多少.边防线长.据点多.我军分散.而鞑子、土蛮这些人一來就是数万骑兵强攻一点.打的是突击快仗.我军寡不敌众.又救之不及.因此往往要吃大亏……”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内侍禀报:“徐阁老、三皇子到了.”隆庆一笑:“让他们进來.”
不一会儿一老一少走进屋中.朱翊钧一见父亲.张手作投怀送抱状快步跑起來.忽听徐阶在身后发出一声长长闷闷的鼻音.忙收刹了步子.拉着脸.稳稳当当走过來.施礼稚声道:“儿臣翊钧.拜见父皇.”
隆庆笑道:“好.好.才跟阁老待两天.就这么懂得规矩啦.今天学了什么.”朱翊钧道:“回父皇.儿臣学了朝礼.”隆庆问道:“那你有沒有用心学呢.”朱翊钧道:“当然用心.如不用心.就打手心.”说着把手往前一伸.隆庆见他小手心里红通通的.眉头微微一皱.便向徐阶瞄了一眼.笑道:“阁老罚你.也是为了你好呀.若不学好礼仪.怎么能做好皇太子呢.”【娴墨:非紧要后事.虚伏一笔便收】
徐阶眼皮低垂.缓缓道:“三皇子天姿聪颖.机警灵明.只是心浮爱动.无非少年心性.老臣奉旨教谕.但求择善开发.循循诱导.”
既是“循循诱导”.自然不会打板惩罚了.常思豪见朱翊钧低着头往隆庆腿后绕.眼里有慧黠闪动.心知他这必是不爱学.特在父亲面前作戏.笑道:“打得好.打打才能长记性.民间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何况这金门玉户呢.”只见朱翊钧侧眼向这边略瞄.脸上微现笑容.又扯着父亲衣角央道:“父皇.大伴呢.我要大伴.”隆庆道:“好.好.”唤道:“去把永亭叫來.”内侍应声去了.
徐阶两手揣袖.眼皮不撩地说道:“皇上.自王振、刘谨以來.我大明宦祸甚矣.皇子乃天日之表.不合久与阉竖为伍.沾染小人狭气.”
隆庆一笑:“阁老所言也是.不过孩子恋伴.人之常情.永亭在裕邸时就在朕的身边伺候.为人处事.还是很不错的.”
徐阶道:“老臣倒是听说.他虽卸了东厂职务.却又厂中安排下了一个义子替他办事.此人小小年纪.便作威作福.现如今厂中人皆称其为‘安祖宗’【娴墨:小程大名传宇宙.连老徐都知道了.】.气焰着实嚣张啊.”
常思豪呵呵一笑道:“啊.阁老是说小安子吧.这孩子是皇上下旨安排在东厂的.他也是少年的心性.有些顽皮.喜欢和底下的干事们说个笑话.阁老怎好当真了呢.”
徐阶目光斜斜扫來:“东厂乃是国之钧器.岂是小儿玩闹之所.”
此时外面冯保告进.隆庆准了.笑道:“阁老操管朝堂大事.何苦为此费神.等下次荣华來了.朕晓谕他把厂务整肃一番也就是了.”
冯保走进殿來施礼.朱翊钧一见.便从父亲身后跑出來.扑在他腿上道:“大伴.”冯保瞄见徐阶脸色不善.轻哄了句孩子.转向他施礼道:“冯保给阁老请安.”
徐阶鼻孔长长呼出口气.沉声道:“免了.”目光移开.却扫见桌上那张地图.问道:“云中侯自边北辽东归來.不知土蛮军情如何.”隆庆道:“阁老问得正好.朕也正想要找你商量.”当下将边况和常思豪有意提请增兵之事说了.最后问道:“不知阁老对此是何看法.”
徐阶微微一笑:“老臣以为.云中侯所言极是.”常思豪心中一奇.就听徐阶续道:“辽东一线.土蛮、朵颜为患为大.尤其土蛮方面.图们札萨克图汗上位之后.养兵蓄马.一直意图南下.此人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比原來的小王子好战十倍.实为京北最大的隐忧.朵颜的董狐狸和其侄长昂【娴墨:历史上的两个活宝.也是实有其人】也在不断发展壮大.将來发动侵袭劫掠.在所难免.依老臣之见.须得一得力干臣总督蓟辽.组织军备.练兵狩边.京师方能无忧.”
隆庆问道:“以阁老之见.当派谁去为好呢.”
徐阶道:“非兵部侍郎谭纶不可.”
这几日常思豪与李成梁、戚继光探讨计策.也曾历数过朝中如今有谁能帮得上忙.对谭纶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知道此人在南方时.原也做过戚继光、俞大猷的上司.战功卓著.但在胡宗宪出事后.他看准了形势.全力倒向徐阶一边.因此非但沒有遭到迫害.反而被提升进兵部.做了右侍郎.照现在这话头.若是让谭纶主持边北军务.徐阶等同于又安插了一个他的党羽.敢情自己说了半天.都给人家做了嫁衣裳.忙插言道:“皇上.这种事情.如何用得上兵部的重臣呢.依我看.让戚大人留在辽东.增兵操练.也就是了.”
徐阶淡然笑【娴墨:早把三将心事看透】道:“侯爷此言差矣.边北防务涉及京师安危.岂可等闲视之.而且仅往辽东增兵也是不够的.这两年边备废弛.致令鞑靼、土蛮猖獗.今次既要动作.就要大刀阔斧.彻底整顿一番.把东北一线的军务都抓起來.纶乃帅才.统带戚、俞二将军在南方指挥作战多年.派他过去.还怕捉襟见肘呢.若按侯爷所说.仅留下戚大人.又怎支应得开.”
常思豪眉目凝忧.听这话总感觉是早有预谋.刚要再争.只见隆庆叹了口气.道:“现在人选倒不是问題.重要的是.军费从哪里出.咱们财政上连年吃紧.实不能再往百姓身上多摊税赋了.”说着他目光由地图上抬起.转向徐阶:“此事恐怕还得劳烦阁老.多想想办法才是.”徐阶掩手一礼道:“老臣自当尽力而为.为君父解忧.”
隆庆点了点头.道:“嗯.阁老这话.朕便安心了.筹措军费不易.还当抓紧.教谕翊钧的事.就先交给张太岳.阁老专心操办此事罢.”说着向下扫了一眼.目光在冯保脸上稍作停留.徐阶道:“是.”冯保躬身道:“皇上.过几天该到清明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到皇陵去祭拜老皇爷了呢.”隆庆恍然笑道:“唔.可不是么.不经公公提醒【娴墨:提醒人家说话.偏说人家提醒你】.朕倒要忘了.徐阁老.你來替朕拟一道旨意.命百官都做好准备.随朕到永陵祭祖扫墓.”徐阶揖手过头【娴墨:军国大事.只是掩手一礼.两相衬照.可知在徐心中.两者孰轻孰重】道:“皇上不可.”隆庆眉头轻皱.随即换了笑容道:“阁老.去年朕初登大宝.本就该去祭拜祖先.但朝中事多.始终未能成行.如今清明在即.寻常百姓都要焚纸插柳.朕身为天子.反不能祭扫坟前.恐与孝道不合.”
徐阶缓缓落下手臂.垂眉低目:“皇上.古之贤君都以仁孝治天下.然孝者利亲.仁者利民.民在亲先.是故仁在孝先.今天子出行.士卒拱卫.车马浩荡.未免惊动地方.扰乱百姓.还望皇上以民为重.若要祭祖.可在太庙举行.也是一样.”
隆庆目光凝冷:“徐阁老.去年朕要去祭祖.你便左拦右挡.如今又以百姓为借口.难道朕到父皇陵前拜祭一番.便成了不仁不义之徒么.”
徐阶丝毫不为所动.语重心长地道:“皇上.去年正值鞑靼來攻.京师防卫吃紧.如今鞑靼虽退.却又有土蛮作乱.就算不以百姓为重.皇上身系天下.也当为自身安全着想.勿令百官及老臣为难.”
常思豪道:“皇陵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二【娴墨:可知卧虎山不是白去.又早伏一笔在先.】.那里地势险要.四周环山.易守难攻.不管鞑靼还是土蛮.想率马队突袭.都无可能.阁老何必如此担心呢.”隆庆闻言笑道:“御弟所言极是.此次你就陪朕同往.一來拜祭父皇.二來也正好保卫朕的安全.”
徐阶瞧他这样子.是非去不可了.打个沉吟.躬身道:“若皇上执意要去.老臣不敢违拗.只是希望皇上答应老臣一件事.”
隆庆道:“何事.”
徐阶目光向上微挑:“皇上此去祭陵当专心一意.万勿随兴改道巡行.否则恐对列祖列宗大有不敬.”
本來隆庆登基以來一直闷在宫中.沒有机会出去走走.去年好容易想到祭陵的借口.连提三次.却都被徐阶拦了下來.如今赶上清明.正准备借机踏踏春.巡幸游玩一番.沒想到又被他一句话直捣要害.彻底封住了门.然而又不能就此事与他理论.否则底就全漏了.讪讪一笑道:“阁老这说的是哪里话來.祭陵须当肃慎庄重.朕岂能不知.”徐阶拱手低头道:“皇上孝悌有信.是老臣多虑了.”
常思豪瞧他二人表情洋洋悻悻.颇有古怪.一时也猜不透他们这葫芦卖的什么药.等到辞别皇上出來.听冯保解释内情.这才明白根底.说道:“皇上在宫里整日面对金殿红墙.虽有后宫佳丽相陪.却也无非是个多妻和尚【娴墨:称呼绝妙.和尚闷了.尚可要着饭出去逛逛.皇上连和尚也不如】.万里江山说是他的.却一眼也瞧不着【娴墨:所以清朝皇帝才喜欢下江南】.那有什么意思.找机会出去散散心也沒什么不好.为何这点小事徐阁老还要拦來挡去.岂不遭人嫌恶.”
冯保将朱翊钧放下.任他跑开.道:“唉.当年英宗亲统大军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也先掳去.武宗喜欢出宫巡游玩乐.荒废政事.最后学人打渔.落水病亡.大祸都是因此类事起.有这等前车之鉴.朝臣们也是不可不慎、不可不防.”【娴墨:明朝皇帝确实一个比一个能作.所以说凤凰男嫁不得.朱元璋就是典型的凤凰男.自己这一辈是这样.孩子辈辈都是这样.满脑袋妖娥子.】
常思豪目光凝远:“看來我一味顺着皇上心思说话.怕也是要被人当成奸佞了呢.”冯保向天一吁:“都说人生如戏.可人生真如戏台上那般简简单单、善恶分明.倒还好过了.就拿我偷带皇上出宫去颜香馆之事來说.便是担了血海干系.幸而化险为夷.否则还不得被当成第二个王振.”
常思豪深知这话确然如是.一时静思无语.
朱翊钧在红柱后笑露出头來:“大伴.我是奸臣.來捉我呀.”
冯保躬着身子作势道:“來啦.是奸臣.还不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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