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点本 070十章 沙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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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XT下载WWW.XsHUOTxT.Com)(tXT下载WWW.XsHUOTxT.Com) ||| 刘金吾在前引路.两人穿街过巷.走的都是些小胡同.过了半盏茶时分.周围变得墙高路窄.抬头只见一线天.更为狭闷逼仄.又行一段.忽地切入一条宽马道的中心.左右看去.直线通途.瞧不到边.正对面一幢建筑白壁青檐.红漆显柱.十分雄伟.门匾上红底黑字.写着:“贡院”.常思豪料想他说的好地方便是这里了.向前走去沒几步.刘金吾却停下转过來.指向身后道:“你看.”
常思豪依言回头.一幢高楼撞眼.看得他身子微微一晃.颌尖不由自主地仰起.只见这楼起架【娴墨:二字着眼.所谓根基也.试问何事不起架.建筑要起.经商要起.写书更要起.架大气象才大】便比一般楼宇为高.第一层上下已是三丈有余.门口六根巨柱.撑起勾角单檐.檐侧一架四旗红灯笼大幌迎风摇转.上书四【娴墨:一三六四四.共十八.一本书.三大部.六男主秦郭常萧长廖.四正四副八女主眉馨剑暖雨吟衣香】个字:“天姿独抱【娴墨:谁之天姿.在谁怀抱.会心者一笑】”.二层楼外基向内收束.退出环廊.高下又有两丈【娴墨:三加二.五丈】.檐下悬灯.灯垂彩穗.花窗雕扇.穗满飞檐.最上层形制与二层相同.高约一丈【娴墨:五加一.六丈.十八米】.顶上檐挑碧空.脊过浮云.真如琼楼落地.仙阁临凡一般.
刘金吾笑道:“这独抱楼名冠京城数十年.收得川闽湘桂各地的美女.养着齐鲁、吴越、巴蜀、岭南四方的名厨.楼上楼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有姿有派有气魄.而且价钱公道.所以这么些年來.一直红火得很.他们这儿大窖里存的名酒可是不少.今儿个咱挑几样好好尝尝.【娴墨:三遮六掩终现眼前.馆楼院堂寮.今出其第二】”
两人由伙计迎进楼來.只觉暖气烤脸.异香扑鼻.四下里高朋满座.喧声如潮.热度尤胜温度.女侍微笑迎前将衣服接了.询问所需.头前引让.常思豪不愿去包房.两人便在一层散台选了位置坐下.点菜吃喝.
几杯下肚.身上生暖.刘金吾道:“大哥觉得此处怎样.”
常思豪侧身放眼.但见四处花灯吊顶.穗如血剑.翰墨缀壁.画满华堂.很有过年的喜庆.北方中央有个戏台.一歌妓正自唱曲.彩声此起彼伏.周遭女侍们清一色的十六七年纪.红衣如火.乌髫亮丽.往來之际.扬洒着笑意.穿梭着青春【娴墨:穿梭着青春.是知在观气色.不是观容貌.气色好.气象就好.国人开饭店.必要召二十岁以下服务员.取其气象绝佳故.外国常有五六十岁老服务生.取其服务体贴周道故.周道舒服需慢品.气象则迎面扑來.是故西方饭店静悄悄死气沉沉.国人酒楼一派热火朝天】.点头道:“很好.热闹得很.”
刘金吾道:“别家跑堂伙计都用男的.唯此处专用女侍.也算特立独行了.因此也比别处要热闹许多.您也瞧见了.这独抱楼对面就是贡院.当年严世蕃在时.赶上春闱科考完毕.便在此设宴款待各地举子.网罗羽翼.招纳幕宾以为己用.那时节才子云集.燕语莺声.这边写诗作词.那边吹拉弹唱.热闹劲儿更胜现在一筹.严氏父子倒台之后.这风光便让倚书楼抢了去.不过倚书楼清茶淡曲.格调甚高.便不如独抱楼酒香色浓.平易近人了.”
常思豪心想:“倚书楼我倒去过.论规模确是比这边差了不少.”
只听刘金吾道:“这两年考中的举子有的图个雅致.多去那边.考不中的.则直奔这儿來.浅斟低唱.聊慰失意之情.不过.也倒有一些人.词写得颇好.教歌妓们一传唱.反成其名的.春闱秋试.总是落榜的比考中的多.所以独抱楼虽无过去的声威.热闹劲儿却也一直沒跌得太远.”
常思豪道:“原來严世蕃也很懂得招贤纳士【娴墨:未紧对金吾上句.恰正是小常刚回过味來.其情态反真.倘一句接一句地答述.则成作者借二人口述事.不免板矣】.了不起呀.我还道他只是会吃喝玩乐而已呢.看來做奸臣也得有能耐才行.”话说一半.忽有所悟:“百剑盟旗下设个倚书楼.其用意是否也在于此.他们在地板下设盗听秘室.莫不是为了偷听那些将來的国家栋梁.倒底是个什么心态想法.看看将來能否收归己用.”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一扇暗窗豁然打开:“那徐三公子有钱有势.为何不把这独抱楼盘兑下來.反而特意到倚书楼对面开馆.用意也是不问自知了.那日在百剑盟晨会之上.有我在场.高扬他们只说双方生意竞争和徐阁老的敌意.郑盟主也是如此应付.原來说话都沒全露白.底下还暗含着这么一层竞争.只是当时只有他们自己明白.我却全然被蒙在鼓里.听再多也是白听.【娴墨:开场守中殿立议.就提到倚书楼讲究清静书香氛围.清静书香氛围.是何地.曰书院也.故倚书楼实为书院.红袖添茶.吟风诵月之地.改名书楼.是知为“避贤者讳”.躲闪郑盟主言之娼家五等之言也.馆楼院堂寮.是院居中.反在楼下.何也.格调再高也是娼属.卖不可耻.是卖着带盖贞洁牌坊.虚伪故也.其用心用意不纯.但仍是为大业起念着想.作者特置其于中.当是取不偏不失意】”
刘金吾道:“咳.什么奸臣忠臣.是奸是忠.是好是坏.有时候很难分得清楚、算得明白.您是沒在皇上身边常待.其实做皇上容易.做臣子的最难.秦桧是千古第一奸.难道宋高宗就沒有责任.”
常思豪暗笑:“昨儿隆庆哭穷说皇上不好当.今儿你又说做臣子难.算來我这心里苦水也不少.嘿.这世上又有谁活得容易呢.”点头淡应道:“嗯.高宗下金牌害死岳飞.当然不是好人.”
刘金吾道:“如此则又稍有些粗暴了.当年宋朝也算富足.不过宋高宗生活上却很俭朴【娴墨:说高宗俭.正衬隆庆俭】.自己是皇上.吃饭一大桌菜.根本吃不完.扔了自然是浪费.于是就赐给宫里的下人们吃.这倒不算什么.难得的是他吃饭一向准备两副筷子.一桌子菜自己想吃什么先拨出來.然后用另一双筷子吃.自己碗里的都吃干净.绝对不剩【娴墨:今中国年倒剩饭粮食数亿吨.是知还不如封建帝王会过日子.岂不悲哉.难道还要再來三年灾害.人才真懂.】.这样其它的菜拿下去.还很干净.这小小的体贴.却让下人们都很感激.你说这举动.说不说明他是个好人.【娴墨:今讲史者.多只言瘦金书画.生活上少有人提.殊不知生活细节.才是真相出土之地】”
常思豪道:“他生活小事上是好人.国家大事上是坏人.总的來说.还是坏处多些.”
刘金吾点头道:“您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昨天听程连安说话时.我便想到了这些.当时便觉得.这孩子讲话大有道理.很多生活中的好人.其实眼光短浅.沒有大局观念.一旦搁的位置不对.便错出滔天祸來.”
常思豪眼皮微合:“你好像话中有话.”
刘金吾一笑:“我可沒本事弹出弦外之音.但是.说句題外话.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在演一场戏.演戏有可能是为了取悦别人.也有可能是自有目的.有些人入戏之后难出戏.被角色感动.却沒了自己.有些人则见戏插戏.借戏演戏.成就了自己.戏弄了别人.还有些人则是身在戏中不知戏.错过了好戏.还容易在戏台上把自己给伤了.【娴墨:纨绔子弟.爱戏听戏.必张口是戏.然人生谁不在戏中.无非有人扮凡.有人扮僧道.是知天下是一天下.无人真逃得出红尘】”
常思豪道:“看來……我多半是在戏中而不知那类.”
刘金吾笑而举杯:“悲欢离合.开场日即收场日;男女老少.看戏人亦做戏人.喝酒吧.”常思豪陪了他一杯.漫不经心地夹了口菜搁在嘴里.细嚼一阵.咽下说道:“你的话其实我倒也听明白了一些.你是说秦桧和严嵩是一样的.宋高宗有责任.老皇爷嘉靖也有责任.这比喻很好.有机会我跟皇上说说.让他小心朝中大臣.吸取经验.不要再犯类似错误才好.皇上知道我是粗人一个.不懂政事.到时候问起來.我便趁机给你美言几句.说你见识不凡.皇上一高兴.必然升你的官.说不定弄个什么军机大臣之类的当当.你就不用再羡慕那些太监了.”
刘金吾脸色登时变了.手在颈间一比:“您要是这么一说.那我可就不是割小鸟的问題.而是要割脑袋了.”
常思豪笑道:“那怎么能呢.啊.你大概怕我嘴笨.说不太好.你放心.这点小事还算不得什么.我就说.你对皇上忠心耿耿.认为皇上俭朴.在湖里抠泥鳅吃、给大炮封将军这些事情.和宋高宗给下人吃剩饭一样.都是大好人的表现.虽然好人多数目光短浅.搁的位置不对便易闯祸.但和高宗相比.皇上总算还沒闯出滔天祸來.已经是相当明的明君了.”
刘金吾眼睛发直:“哥.我哪儿得罪了您.您要这么害我.”
见他如此.常思豪越发地皱起眉头:“哎.你这又是何必.我不也是为了你好吗.”说完不再看他.自顾自地低头夹菜吃.
刘金吾酸鼻皱眼地.几乎要哭出声來:“您这哪是为我好.这是要我的命啊.”瞄他半天沒有反应.忽有所悟.探身低道:“千岁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下來.金吾定效犬马之劳.绝无二话.【娴墨:聪明】”
常思豪等到从容地咽完了口里的菜.这才伸手.在他肩头虚按.笑道:“坐.坐.你认了我做大哥.说这话不就见外了吗.【娴墨:小常亦不简单.日渐的就成熟起來】”
刘金吾缓缓坐回.屁股却沾的不实.两眼不错神扫着他的脸.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常思豪给他把杯斟满.笑道:“我來京师时间不长.对京中人物不大了解.兄弟若有兴趣.不如给我讲讲如何.”
刘金吾眼睛转转.知道他必有什么勾勾心藏在后面.赶忙陪上一笑:“那还不容易.”双手将酒接过.一饮而尽.道:“东厂的人您已经熟悉了.要说京中其它人物.那头一位……就得说是徐阶徐阁老.【娴墨:小常问京中人物.正是问此人.误军机害死程大人.此仇岂可不报.】”
常思豪点头:“嗯.我倒是听了不少闲话.说徐阁老现在大权在握.如日中天.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刘金吾有些画魂儿.道:“他是首辅.如今内阁第一重臣.论权势.哪还有人盖得过他.”常思豪漫不经心地道:“他大概也是科举出身罢.从一个书生爬上这样一个位子.可不容易.”刘金吾道:“那是自然.他的势力能到现在这个地步.很大程度是因为斗倒严嵩打下了基础.”
常思豪道:“哦.那肯定是有一番好戏喽.【娴墨:知己必先知彼.大幕闲闲拉开】”
听到这里.刘金吾已然有些心照.露出笑容.道:“这说起來话就长了.徐阁老是嘉靖三十一年入的阁.那时候我还未成年.当时严嵩相继斗倒害死了夏言、杨继盛、沈练等人.势力强盛之极.徐阶曾经过夏言的举荐.故被疑为其党羽.严嵩因此对他抱有敌意.无事便挑他的毛病.”说到这儿抬头瞧了常思豪一眼.补充道:“我这话可沒有别的意思.千岁切莫误会.”
常思豪一笑举杯【娴墨:频频举杯.是在暗灌.欲令其飘然不知自守】:“自家兄弟.哪那么多误会.來.喝酒.”
刘金吾见他笑得越发亲切.反倒有些拘谨.生恐对方挑理似地.酒到杯干.亮过杯底后.又主动给常思豪也满上.继续道:“那时徐阶自知无力与之对抗.只好小心伺候.隐忍了十年.终于熬得严嵩老迈昏沉.失去皇上宠信.他自己这时则成为嘉靖帝的新宠.这时候他的人马也培植得差不多了.于是展开动作.指使御史邹应龙上告严嵩父子【娴墨:伏一徐家死党.试想严相虎老威风在.这时肯出首告状.风险多大.】.嘉靖果然下令逮捕了严世蕃.勒令严嵩下野.当时不少受过严嵩父子欺压的官员都准备上告陈说二人罪状.而且多提到严嵩残害杨、沈等忠良之事.可是徐阶却极聪明.知道严嵩害人都是偷机取巧.不自己出手.而是旁敲侧击.撺动嘉靖去害.如果告严嵩提及此事.嘉靖皇上必然护自己的短.便不会治严氏父子的罪了.于是指示众臣上书中只告世蕃通倭作乱.果然一下告倒严嵩.要了严世蕃的性命.”
常思豪点头:“我明白了.这和我头里说那些话是一个性质.若教皇上听见.那你就成了揭老皇爷的短.【娴墨:双点双压.言内言外.旧事正是当下事】”
刘金吾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心头暗喜.苦着脸强笑:“是啊.可不是吗.”
常思豪笑道:“原來如此.我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刘金吾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常思豪嗯了一声.道:“这么说徐阶是个大聪明人.斗倒了巨奸.他就是众望所归的英雄了.是不是.”刘金吾道:“正是.”常思豪又递过一杯道:“都说英雄莫问出身.一般当上大英雄.都要别人为他做出些牺牲.英雄干些坏事.也不叫干坏事.那叫从权.”刘金吾一饮而尽.似乎喝得猛了些.眼神有些发散.含糊道:“差不多.可也不能说完全是一回事.”
常思豪道:“你之前说忠奸、好坏.很多时候难以分清算明.这话我很赞同.那严嵩未被扳倒之前.想必朝廷之中绝大多数人都要盛赞他是治国的大忠臣.所以只要沒倒.就是好样的.等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好人也变成坏人了.”
刘金吾琢磨着话音.似乎沒大听出重点.【娴墨:酒喝的脑子钝了】
常思豪笑了一笑.眼神斜斜扫來:“徐阶这面英雄墙立起來.沒人敢推.來扶的人倒是不少吧.”
刘金吾点头:“遭到过严嵩排挤陷害的人自然都心向徐阶.他这些年來手底下的人也培养安插了不少.像张居正和海瑞.都是跟着徐阶起來的.如果说他是一面墙.倒不如说是一根杆.想來扶的人围成圈子.远处的早已沾不到他的身.只能一个接一个地扶在前人的背上了.”
常思豪一笑:“扶的劲儿不大.可是人一多.不也便成了推么.朝廷是块沙地.根基扎得再深.只怕也不牢靠.【娴墨:小常谓官员是沙.殊不知天下百姓才是真沙.然沙性太散.不团结.故无力】”
刘金吾脸带僵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常思豪道:“我刚才逗你玩儿的话.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是想告诉你.把话往拐弯抹角里说.我也会.只是觉得沒那个必要.演戏看戏都是图个乐呵.大家一笑而过最好.我也知道.其实皇上是个大聪明人.他在颜香馆走一圈.心里什么都明白了.长孙笑迟的身份.徐阁老会不知道.聚豪阁的实力.皇上会不清楚.一个人能和大奸臣和睦相处十年.眼睁睁地瞧着他干坏事而无动于衷.又暗自勾连旧日皇子.在江南组织帮会.招兵买马.总不会是为了繁荣漕运、振兴农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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