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玉狐狸 二
蔺紫烟缓步进了吴月娘的闺房，想是担心病人受了风寒罢，整个小阁楼被厚重的帘子遮得密不通风。吴月娘静静地靠坐在床上，正捧着一本书册全神贯注地阅读。
眼看蔺紫烟进来，吴月娘欢喜道：“蔺姐姐，你怎么会来的。”
说着，将身子坐直了起来。
蔺紫烟看着她，只觉得吴月娘比数月前又虚弱了许多。十七岁的花样年华，本该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但如今她一张脸蛋没有半点血色，三尺来长的头发披散在窄小的肩膀上，微微地透着枯黄。
蔺紫烟心中微痛，却强笑道：“这些日子姐姐忙了些儿，这不，一有空便来看月娘了。”
说话间，想房内张望了一下，问道：“巧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房里？”
“巧儿帮我煎药去啦。”吴月娘微微笑了笑，道，“可也难为她了，这些日子都是亏她照顾我，要是没了她，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呢。”
巧儿是吴月娘的贴身丫鬟，亦是任天翔在大同街头撞到的那位少女，蔺紫烟听了任天翔叙述，已经知道她是妖魅变化的，此时装作无意间问起，也是为了防范一二。
眼看吴月娘虽然气虚体弱，但精神还是不错，蔺紫烟心中一颗大石稍稍落了地。又见她手头拿着一卷书册，不禁好奇道：“妹妹在看甚么哩？”
“没，没甚么啦。”吴月娘闻言，急急忙忙地将书藏到身后，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蛋，更泛起了一抹桃红。
蔺紫烟见她如此慌忙，不由得好奇心起，笑骂道：“小妮子藏了甚么宝贝？快交出来，不然看我呵你痒。”
一边走上前去，作势要搔她耳朵。
吴月娘低低叫了一声，告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只是一本诗集。”
说着，将那书册递给了蔺紫烟。
蔺紫烟拿过一看，见扉页上写着《乐章集》三字，却是宋朝大词人柳永诗词集的手抄本。这笔迹凝重端正，落笔有神，显然不是坊间匠人所抄，更像是出自一个颇具才气的文人之手。
蔺紫烟偷偷瞟了吴月娘一眼，见她脸上红潮未褪，两只小小的素手不安的绞弄着头发，心中早已略有所悟，特意翻到适才吴月娘看的那一页，正是柳永被传为千古名篇的《卜算子慢·江枫渐老》：江枫渐老，汀蕙半凋，满目败红衰翠。
楚客登临，正是暮秋天气。
引疏砧、断续残阳里。
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
脉脉人千里。
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
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
尽无言，谁会凭高意？
纵写得、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蔺紫烟再无怀疑，曲起手指，在吴月娘头上轻轻打了个爆栗，含笑道：“小妮子看中了哪家公子，还不速速招来？”
吴月娘一边笑着，一边告饶，总是不肯说。蔺紫烟见她口风紧，倒也不好过分紧迫，却转口问道：“前些日子听说吴伯伯要帮你做门亲事，这册子难不成是那位公子送的？”
吴月娘登时神色黯然，摇头道：“不是的，爹爹只想着我能嫁人，却没想过我根本不想嫁给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蔺紫烟想不到还有这番隐情，呆了一呆道：“妹妹原来不想嫁人。”
“想嫁。”吴月娘说得毫不犹豫。幽幽地看了一眼蔺紫烟拿着的诗集，又道：“但不是我爹许婚的那个人。”
蔺紫烟此时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想是吴月娘与某个男子暗中早有盟约，但吴应爵却并不知情，还找了一门吴月娘从未谋过面的亲事，让她好生不安。
“何不告知吴伯伯，说你早有了心上人，你们情投意合，吴伯伯该更开心才对。”
吴月娘摇头道：“爹爹做事素来不与人商量，那家下了聘礼，我才知道这门亲事的。何况，何况卢大哥如今远在京城，一时也赶不回来。”
“卢大哥，卢德容？哈，原来是他。”蔺紫烟喜道，“卢德容老实端方，确实可托终身。要不，我去和吴伯伯说说罢？”
吴月娘拉住了她，道：“没用的。我知道了那门亲事后便与爹爹说了，他却说聘书都下了，岂能反悔的。无论我怎么求，他也不答应。”
蔺紫烟闻言，抱怨道：“吴伯伯怎么越老越顽固了。那妹妹你以后又有何打算？”
她与吴月娘实是知己，早知道吴月娘虽然身体病弱，却是个十足十外柔内刚的性子。若说她会乖乖地听任摆布，那是想也别想。
吴月娘听她这么问，知道隐瞒不了了，只得道：“这事原本也不能瞒着姐姐，只是实在匪夷所思，所以一直没有说啦。”
蔺紫烟道：“甚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快说快说。”
吴月娘却是欲语还休，支支吾吾了半天，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我那丫头巧儿，其实并非凡人，而是精怪所化。她这些年一直在照顾我，此次的婚事，她也说有法子帮我，故此小妹才不着急。”
“你说甚么？”蔺紫烟如何能想到吴月娘会说出这般话来？她之前满心以为巧儿用妖术惑人，吴月娘深受其害而不自知。哪知道事实竟和自己的预期完全不同，吴月娘不仅早已知道了巧儿的真面目，更是将之倚作心腹了。
吴月娘见蔺紫烟这般惊诧，却会错了意，急忙道：“巧儿虽然是精怪，但本性纯善。小妹这几年重病缠身，全亏有了她从旁照顾开解。蔺姐姐，小妹甚么都不瞒你，还求你别将巧儿的身份告诉他人。”
蔺紫烟见她这般恳求，心中微微有了怒气，问道：“月娘，你既然知道巧儿是妖怪，为何还是这般糊涂？你可知道，妖怪素来都是吸去凡人寿元的，你长年卧病不起，就是妖怪害的，怎么你还会帮她说话？”
吴月娘呆了呆，方道：“不是这样的。姐姐你不知道，巧儿本是山间修炼的白狐，不慎被猎人陷阱抓住了，当时我正好路过，因为怜惜她便把她赎了下来。如今我身患重病，她是为了报恩，才化身人形混入我家的。”
蔺紫烟听了，将信将疑道：“这些都是那妖怪自己告诉的，红口白牙，又哪能做得准？”
吴月娘笑道：“小妹当初也是不信，巧儿便在我面前变回了原形，确然是小妹当初救下的小白狐，错不了的。”
“如此说来，倒是错怪她了。”蔺紫烟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了甚么，大惊道，“诶呀，这下出事了！”
吴月娘身体本就不好，忽然吃她这一叫，一张俏脸登时吓得煞白，急问：“姐姐，难道又出了甚么事？”
“任大哥，任大哥正在下面要降伏巧儿呢！”蔺紫烟不及解释，急急地跑下楼去，想要赶在任天翔出手前救下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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