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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子入局


起初,苍淼的意识自一派苍白混沌里破裂而出。

        慢慢的,世界聚焦成型。

        苍淼醒在陌生的房间。敞亮礼堂,墙壁粗糙,像刚粉刷过一轮,那些垒墙的砖,边缘还向外露着。她背后,高墙上开了两束光,自窄高的小窗泻下,光圈滚落,照亮整个礼堂。

        墙根底下,苍淼是以极不自然的、行为艺术一般的姿态,仰面在一把没有扶手的单薄木椅上。世人看了该要感叹一句——耶稣殉道。

        ——如果世人能看到她的话。

        苍淼这个时候还未意识到自己又活了,或者说,变成了魂儿。

        不过话又当讲,“变成鬼魂”在单岛是一件极其微妙的事情。

        苍淼极可能是被吵醒的。有人还在喊来喊去。

        “——我不签这骗人玩意儿!\''

        苍淼坐起身。

        一开始,她什么都没看清楚。两束阳光汇聚在房间正中央。

        那儿摆了张小桌子,桌子两侧各站一人。

        “签。不签就滚。这是猎灵这一行的规矩,你跟我闹什么?”

        男子平静地宣读着手中一张纸,直发齐肩,梳向脑后。苍淼不认识他。

        “人此一生做殚灵人的时限是两万八千八百个小时,是谓当值时限。如超出此限,则魂魄与身体分离过久,难以归位,这人就将万劫不复。”他抬头看了眼少年,语气不善,“自跻天门开启,我们人人都需遵守这规矩,而这献身状——不过一纸文书,就让你不舒服了?做殚灵人是很凶险的!”

        在男子对面,有个面颊微红的少年。苍淼定睛一看,也不认识。

        那少年不甘心,仍辩解道:“那也应该事先告诉我签的是什么。先斩后奏?感觉就像是签了卖身契一样。”

        这时,他被旁边的另一个少年抓住了手腕。

        “白千帆,你别和锦瑟吵了——我们所有人都签了,没大不了的。”

        白千帆甩开他。

        “没大不了?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了一份终生有效的法律协议诶,陆曼行,你知道这些的,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句?”

        陆曼行扭过头:“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呀。”

        “我怎么知道?我从小长在你们口中偏远荒凉的北野小村子,前天刚下火车今早还在地铁里被门卡着出不来,你觉得我该什么都懂?”白千帆又转向小桌子对面的锦瑟:“不像你们,从小就生在这圈子里——”

        “够了!”锦瑟打断道,“开学第一天你闹什么!再闹,就让你睡没窗户的单间!”

        白千帆红着脸,神情亦有些不自然。他低下头,还无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忽然,一道白影一闪,白千帆敏捷伸手将献身状从锦瑟手里夺了过来。

        不待大家反应,白千帆已扬起雪白的衣袖,双手撕毁了手中的纸。

        撕拉。撕拉。

        一张薄薄的纸顷刻化成一堆无意义的白色碎片,似雪絮飘落在地。

        房间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从白千帆身后的一群学生,到锦瑟身后的众人,无不三两私语起来。

        其中锦瑟的咆哮尤为响亮:“你小子知不知道每届的献身状都是有数的!这下怎么去和内阁再要?”

        苍淼扶着头,颤巍巍站起来,犹豫着凑近附近的一个人,问:“不好意思,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回应。

        苍淼紧张兮兮地,又礼貌地去问另一人:“打扰了,请问我们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可那人也不予理会。

        苍淼试着抬起手,放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视若空气。

        正那时,苍淼忽而感受到了来自人群对面的,一道停留过久的目光。

        抬头望去。房间另一端与她正相对的地方,墙根底下,摆着一张格格不入的破旧皮沙发。眯眼仔细一看——那好像有个人,几乎全陷进沙发里。

        是个人影,蜷缩一团不堪辨认,整张脸罩在帽檐的阴影之中。却似有一道锋利视线从那处射来,使劲盯着苍淼。

        苍淼顿感一阵寒颤。

        那人陷在影里,一动不动,是死是活都看不太出。可那道视线却甩不掉。

        突兀地,那人竟打了个能颤动整个上身的嗝,又猛地仰起头,高举一瓶酒往喉咙里灌。灌完后,以袖口胡乱擦一擦嘴角,眼神依旧迷离地在苍淼身边乱扫。

        苍淼才想:得,原来不是能看见她,而是个神智不清的醉鬼啊?

        忽然,那人懒腰一伸站了起来。

        “撕的好啊——”她拖着长调起哄,“撕的好啊——”

        拎起酒瓶,脚步不稳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周围众人见此,无论男女长幼,都像躲瘟神似的避开此人。凡她所经之处,便自动让开了一条出路。

        此人远观样貌滑稽。一身肥大的米色里衣,外面再罩一件蓝色冲锋衣外套——会反光的那种。明明在室内却戴着帽子,防雨帽檐低低的在额前摇晃,遮挡着头发和上半张脸。看上去,和刻板印象里醉在路边会打人的流浪汉差不多。

        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很瘦,干净,又很惨白。一双薄唇抿昨一道细线,唯有唇角轻勾。

        她走着,走着,跳舞似的。一个不留神,用酒瓶打中了自己的肚子,又吐出个满是酒气的响嗝:“敬这位白同学——敬自由——敬帆船!敬死亡——”

        锦瑟原本已经在越过桌子去拎白千帆的边缘了,此时被她引走了注意力。

        “庄兰溪?谁放你来的!少给我添乱!”他顶着人群的交头接耳咆哮道,“还有你白千帆,再闹我就让庄兰溪做你师父!”

        白千帆的脸色头一遭有些发白。

        忽然有个声音说:

        “安静。”

        像是沸腾的水里忽然滑进了一块冰。很简短的两个字,顷刻消逝了,却让沸腾的人声一阵阵划了下来。就连庄兰溪也停下来,拿起酒瓶,走回沙发里窝着。苍淼虽已经确认过没人能听见她的动静,却还是禁不住跟大家一起屏息静立。人们逐渐默了声,到最后,落针可闻。

        那人似乎还不满意,又重复道:“安静。”

        庄兰溪这时正把自己扔进沙发的怀抱里。老旧的皮面发出不堪负重的一阵吱呦声。整个屋子的人皆屏息等着。

        数秒后,那声音方道:“很好。”

        锦瑟转身,面向那声音来源处:“花总帅,刚才这位同学撕毁了他的献身状。”

        “若是他的选择,那便放他离开。”那个声音传来,“那位同学在哪里?”

        白千帆清了清嗓子:“是我。”

        “你可想退出殚灵组织?”

        “不——我只是……”

        “无妨。直说。”

        “只是觉得很不公平。我才到第三天,对一切规则习惯都不了解,其他同学则是从小就准备着这一天了。\''

        “嗯,可是水产街不会特殊照顾任何人。”那声音庄严地道,“你既能凭自身本身通过选拔,自当有过人之处,要凭往后实力来证明自己的位置。”

        白千帆点头,听上去亦严肃了许多:“我知道。”

        “我亦是出身北野。”花总帅说,“不论早晚,任何人都是从零开始的。”

        白千帆微微颔首,沉默。

        “献身状来日为你再补一份。下不为例——誓师会,开始吧。”

        人群松动。苍淼只觉得自己终于能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她现在这具让人看不见听不到的躯体,竟然也不需要呼吸。

        礼堂里的人们变换阵型,以中央的两束阳光交汇之处为圆心,站成了两排。苍淼注意到白千帆是被旁边的陆曼行拉着站位的。

        人群中,一位殚灵人率先向前迈了一步。是个面目慈善的中年人,中分偏长的发型遮住他的两边额角,仿佛是个四肢太长的高中生偷穿了父亲的成熟风衣裳,举止间却犹然似少年。

        他点了一个人的名字:“陆曼行。”并有点调皮挤了挤眼睛。

        陆曼行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显然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叫名字的人。他只得在全体同学的注目礼下迈开步子,穿越两道照亮他雪白衣襟衬着的雪白脸色的灿烂光束,微微颔首,道:“杜前辈。”

        “以后不用那么叫了。”杜华年笑着,“我是你师父。”

        陆曼行十分腼腆地轻轻点了点头,站到了杜华年的身侧。

        仪式继续进行着,殚灵人在一众学生里挑选自己的学徒。原本对称的两排队伍逐渐变得一边稀疏、一边稠密。整个全程苍淼就站在两排人之间空出的地方,而事实证明,这里真的没有人能看到她。

        也许除了那个人。

        庄兰溪抱着已经喝空了的酒瓶子仰躺在沙发上,以斜眼俯瞰的视角打量着房间中的一切。不时的,她四处漂移的目光会停留在苍淼身上,停好一会儿,才移开。

        这视线太难忽视了。苍淼不再理会走来走过的旁人,转而直直盯着庄兰溪,并且伸出一只手朝她挥了挥,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庄兰溪没有搭理她。但是收回视线后,忽然笑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庄兰溪?

        苍淼忙于思考人生的奥秘,又因距离较远,没能注意到庄兰溪那个笑其实是苦笑。

        房间里议论声又一次腾起。仪式已近尾声,剩下的学生愈来愈少。而人们议论的焦点,似乎都集中在一个女孩身上。

        “诶,她怎么还没被点到。”

        “谁呀?”

        “吴香啊!许前辈的女儿。你看看,她不是本届成绩最好的吗,怎么没人收她?”

        “好学徒应要配好师父,杜华年和锦瑟都没收她,轮得到我们吗?”

        “要我说啊,往届也有一个师父带多个学徒的先例,不如……”

        那名叫吴香的女孩还局促地站在左边,眼睁睁看着朋友们一个个地走去各自师父身边。她长长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稳稳立在头顶,使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干练。她的衣着也是一群学生里最大胆有个性的,穿着红色的小皮裙和高帮马丁靴,腰上还挂着据说永不离身的佩剑。

        只不过此刻她抱着手臂,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小一点,局促不安地等待着。

        到最后,还未被收徒的只剩下吴香和白千帆。二人之间隔着大约五个人的空隙,不曾互相侧目,更没有互相靠近分毫。

        又是那个从阴影中传来的人声,低声唤道:“吴香。”

        吴香如释重负般地长叹一口气,捻了捻袖子,朝对面走去,绕行殚灵人身后的那堵墙。那里有个没开灯的小暗间。吴香没再前进,就站在了那团阴影旁边。

        花明蕊就在那儿,却只留给人们一团阴影。

        苍淼又听见人在议论:

        “花总帅亲自上阵!我就说!”

        “可怜这个白千帆啊,这下还有谁没有——”

        啪的一声脆响。是酒瓶惨死在地板上变成渣渣的声音。众人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庄兰溪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蓝色的冲锋衣在两束阳光的交叠之下正反都泛着光。那摇摇晃晃地身姿与高举的手让所有人有种远离她的冲动,可她偏要冲到人群正中央。

        “白千帆——我收你、收你为徒了。”

        白千帆瞬间色变,立刻瞪大了眼扯着嗓子反抗道:“什么?我不要——”

        “总帅,有意见吗!”庄兰溪忽然仰头亦一声大吼,帽檐险险挂在额头上,不经意露出几根很浅的头发。

        阴影中传来一声淡淡的:“无。”

        新结成对儿的师徒们从苍淼右手边的大门鱼贯而出。只见庄兰溪伸出一只被宽大袖子遮盖着的手推了推白千帆,充满戏剧性地说:“乖徒儿啊,自己先去吃饭,为师片刻就来。”白千帆脚底抹油一般汇入了鱼贯的人群。

        而他走后,整个房间里除了花明蕊所在那处不知所谓,就只留下庄兰溪和苍淼、还有打在他们各自身上的两道光。

        此刻的庄兰溪站得很稳,眼神锐利,叫人看不出这个刚灌了一瓶(也许更多)酒的人到底是不是醉着。她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对苍淼说:“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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