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凌云
凌云内,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苍淼睁开眼睛,正对上庄兰溪低头看她:“每次都最后一个醒,你看看你,这体质真不太行啊。”
庄兰溪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双肘抵着膝盖,背拱成一个弧,只探出一个脑袋,像是一只蓝色的大贝壳。
在她之后更远处零星散落着三四个少年身影,除了孟既安外都不认识。
他们身旁又有石块两三个,修竹四五枝,除此之外只剩下茫茫无尽的淡蓝色,空洞无垠。人在这片无垠上行走,会发出“咚、咚”的回声,听上去仿佛是个好几吨重的怪物。
“快别走了猛犸象们。”庄兰溪出声呵斥那几个学徒,“找个最近的石头坐下别动。你们脚步声的回音会引来注意。”
那几个学徒面面相觑,似乎在用眼神互相商量到底要不要听她的话。他们各自走向最近的石头,可其中两人不曾想自己挑中的石头竟是幻象,一屁股蹲在地上,顿时一阵地震般的晃荡波波传开,绵响不绝。
庄兰溪啧啧点评:“不是,你们几岁了啊?看不出那是真石头还是假石头,非要坐个屁股蹲儿才知道?书都读死了唉。”
孟既安还站在一旁:“刚才这位同学那一下,怕是方圆几百里的灵魂体都知道这里有人进来了。如此一来,凌云中幻境真假难辨,很可能危险临头,我们眼里看见的却是一个无害的竹子。”
苍淼问:“那怎么办?”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另三个本就惊魂未定的学徒忽然看见一副陌生面孔,惊叫出声:“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庄兰溪笑着安慰道:“别怕别怕,死人而已,和我们一伙儿的。”
苍淼忽然就觉得,既然进了凌云,大家一下子都能看见自己了,现在这副躺在地上的形象岂不是很不雅?幽灵需要洗头吗?
孟既安自然是早知她的存在,面不改色继续道:“左右都是幻境,不如我们自己造一个。”
那位还蹲坐在地上的、叫得声音最大的同学忽然低头看见了自己手腕上出现的一道银链,像一条蛇,又像行星轨道,自己转来转去的,没忍住又大叫一声。仔细去看,那银链上刻着一串数字,也随着银联转动而不断变换模样,竟然是一个计时器。
庄兰溪指着那位大惊小怪的同学:“你,留级,定了。”
那同学连忙哭诉:“别啊!我知道这是当值时限的计时器,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啊。”
先前他们都签署过内阁给出的献身令,可那不过是一道文书罢了。眼前这进入凌云方才显现的银链,才是真格的。
庄兰溪点了点那个被指为留级的同学:“小孟既安,搞他。”
孟既安此时精神紧张,亦懒得多说:“得罪。”随后她双手一抬一按,白光霎起迷人眼球,当视线再回归时,周围空白的蓝色天幕与星点修竹已经换做了闹事街道。她对那位同学道:“只是借你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记忆一用,无伤大雅。”
“这是我家门口,我想回家……”那同学瘫坐在地。
孟既安却忽然将视线落在了庄兰溪身上。
“怎么?”庄兰溪不解地仰头。
孟既安走过来。在催化梦境制出的虚拟空间里,猛犸象一般的动静不见了。晴日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是暖的,惬意融融。她却在距离庄兰溪尚有一步时陡然停住,一只手堪堪伸到半空中。
“干什么?”庄兰溪抱臂问道。顺着孟既安的视线,她转向自己的右手手腕,忽然惊醒。
庄兰溪急忙将袖子向下拉,盖住了碗上陈旧的银链。
她的银手链与其他人的都不同,密布着红色纹路,像是渗进去了血一般。
“看样子,你的当值时限早就过了。你应该早就死了。”孟既安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小孟既安,你怎么不说——”庄兰溪却不为所动,继续嬉笑般轻松地说,“你是谁?”
凌云之外,被晾在原地的一众小辈正为是去是留而争吵着。
“你们先回去,我要去找我师父他们。”白千帆道。
“要死啊你,要去一起去。”吴香道,“不过就你这样的,赶着送死去吗?”
后面的同学亦跟着帮腔:“是啊是啊,我们先回去搬救兵来,岂不是更容易。”“更合理。”“对。”
白千帆难得不与他们拌嘴。他凑近吴香,在她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吴香的双眼逐渐放大。
白千帆推开一步,道:“保密?”
吴香深了口气:“保密。”
“去救人?”
“救人。”
说罢,吴香便安排跟随她的其余同学分成了两队,一队人连夜下山回程请援,另一队,入凌云。
凌云中。
苍淼问庄兰溪:“你当时让我站开,就是怕牵连到别的孩子。你想让他们先走,然后你再和我一起进凌云?”
庄兰溪不置可否。
“这你不好好的和我解释,你气什么?”
庄兰溪依旧不理睬她。苍淼叹气。
“我们现在往哪走?”
庄兰溪走在街上,人流熙攘,凡有人靠近,便粗暴推开,一边走路一边给自己开路。
反正这群人只是记忆化成的虚影,并不是真人,不会扭过头来骂她有病。当然,即使是走在真的大街上推搡真的人,然后挨真的骂,她亦照样满不在乎——骂吧,总不会比她自己骂得更狠。
孟既安阴沉着脸走在最后。自入凌云以来,她的异能更强亦更逼真,人们可以自如穿梭于梦境中,不受其原形态所控。
庄兰溪推人推得心情好了些,开口道:“我们一进来,跻天门就自动关上了,没给我们留退路。这恰恰证明此个跻天门有异常,不是随便乱开的,而是像有意识一样。孟小既安不是说,这种诡异的跻天门门是自上周末才有的么?”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苍淼。
苍淼道:“啊,如果没记错,我也是自上周末才有的。”
庄兰溪笑了。“所以,我们随便怎么走都好。反正只要你在,麻烦一定会找来。”
苍淼道:“那不是坐等中招吗?”
“当然不是。我们这不溜达着逛街嘛,这位小同学家门口很热闹啊……”
孟既安打断道:“我看咱们不然分路走。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载魂之舟,我和这几位小同学实在是倒霉才一起进来的,不如我先护他们离开;庄前辈您啊,既然这么关照苍前辈,不如与她一道去探个究竟来。”
庄兰溪放缓了脚步,渐至静止。
“分路?谁要和你分路。”
她猛然一回头,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孟既安纤细的右手腕,手劲儿之大,令后者忍不住皱紧眉头,却无法挣脱。
“你才十五岁吧?怎么当值时限已经满了四分之三,这怕不是得从出生起就入凌云才行吧。你说呢,小孟既安?”庄兰溪笑着,帽檐幽幽反着光,“我怎么知道这一出是不是你搞了鬼?”
“所以,你说有一个只有庄兰溪能看见听见的鬼魂也跟着我们来到了露陵。”
白千帆道:“对。”
“你也能听得见鬼魂说话,但其他人不能。”
“对。”
“那鬼魂是载魂之舟,苍淼。”
“嗯。”
“苍淼,七年之前,就死了。”
“没错。”
吴香:“……最近露陵一代诡异的众灵之门的显现时间,恰与苍淼魂魄重归于世的时间相吻合了。”
白千帆点头:“所以这件事一定和她有关。”
“还有庄兰溪,你说是她将苍淼的魂魄带回来的?怎样?”
“苍淼说的罢了。她现在记忆不全,我虽然和她聊了一路,但她知道的真不多。”白千帆道,“还有那个随行的孟既安,她也不对劲。”
吴香蹙眉仔细回想着:“你可还记得我们曾撞见她深夜出现在水产街楼外?”
“记得,她那时便是为载魂之舟而来。”
吴香深沉道:“你说的对,她肯定有问题。”
渺小的人此刻红裙黑靴肆意,额前碎发张扬,仰头无畏望着众灵之门另一端的天幕。
“那三个人,每一个都有问题。”
关于与苍淼同行必回引来麻烦一事,庄兰溪是对的。
他们行走的街道原本熙熙攘攘,一派祥和。此时虽人流量不减,却觉似有哪不对劲。
行人仿佛得了某种指示,竟自觉地纷纷靠右行走。往返两拨人,分别走在苍淼一行六人的左右两侧,将他们突兀晾在路中央。
庄兰溪回头瞪向孟既安。孟既安连忙摆手:“不是我!”
“是吗。”
庄兰溪低着头,帽檐遮住了脸色。忽然劲风一阵,吹得周遭高楼都晃了晃。待众人身型站定,四下张望,不由都打了个寒颤。
满街行人都已停住脚步。他们脚下挪着诡异的小碎步,转身,面朝着路中央的六人。他们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麻木,风吹不出一丝裂痕,眼睛黑得仿佛死了。
再细看,竟觉这些人都穿着相同的衣裳:短袖纯色上衣,白色亚麻裤。上衣的颜色均不相同,但俱是鲜亮纯色,直接从调色板上取下来的那种。
每个人的姿态僵硬若提线木偶,再配上这身行头,望过去密密麻麻一大片假人。
像是稚子作的画,越看越瘆人。
庄兰溪喊道:“都别动!”只是话音刚落,便觉脚下地砖轰轰作响,竟然悬浮起来带着人飘移。六个人转眼便被分开,散于木偶般的人群中,一群穿着红衣绿衣黄衣的人围了上来。
庄兰溪只好改为骂人:“一帮该死的!!”
只见三名学徒已纷纷倒地,闭眼不动了。一群黄衣人将他们托到路边,摆尸体似的码成了一排。苍淼见状,迎上去探了探那三人的鼻息。
都还活着,只是睡了过去。
他们三个旁边还站着三个闭眼睛的紫衣人。苍淼战战兢兢满身防备地路过时,他们竟分毫不曾动一下。
孟既安身手比那三个学徒厉害些,此时挥舞长剑,奋力抵抗,奈何对手太多,如洪水一般根本打不完。这会儿红衣人正跳到天空上进攻,压得她措手不及。绿衣人则行动迅速,狡猾地闪现于她背后,缠住她的双腿。
她腹部迎了黄衣人正面一拳,向后退去好几步,背抵着一棵树干:“这下还觉得是我搞鬼吗,啊?”
苍淼见孟既安处境危险,连忙赶去援救。
庄兰溪此时根本无暇应她。她身边并没有什么彩衣人近身,全因为那些人在朝她逼近的途中,一会儿脚下路面忽然化作漩涡将人卷走,一会儿从天砸下鸟窝把人打昏,更有地面忽然像跷跷板一样翘起一块再猛然落下,将人都拍扁。庄兰溪一直躲,一直退,亦逐渐退到了路旁绿化带,身后跟来的那一个红衣人不太聪明,啪得一声撞上了树,随后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
“哇嘎!哇嘎!”
庄兰溪一边闪躲一边喊:“苍淼,他说什么呢!”
苍淼:“啥?”
红衣人一跃踏上庄兰溪肩头,却被她抓着脚腕掀翻在地,头下渗出鲜血,最后又叫了一句:“卟嘎!”
苍淼这一分神,却忽然感觉脖子上被人系上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道藕荷色的丝巾。
孟既安在她身后,扯着丝巾的两端。
苍淼艰难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孟既安一手攥紧了丝巾,另一手持剑横在苍淼身前,道:“都别过来!”
在苍淼无比惊讶的眼神中,那群将二人团团围住、步步紧逼的彩衣人忽然全部停驻,不再前行。更奇怪的是,他们忽然齐声张嘴,说:“哇嘎!”
孟既安气道:“还说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到底失没失忆,究竟想干什么?”
苍淼只觉委屈:“我怎么知道!你先放开我。”
一群彩衣人齐喊:“哇嘎!”
庄兰溪望见这边情况,几欲奔来,可是围堵她一路的彩衣人哪肯给她机会。见她终于不逃也不躲了,全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孟既安轻笑着:“苍前辈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她好得很,这点小家伙可奈何不了庄前辈。”
那边的庄兰溪在空中五指蜷缩,正操纵着路边一棵树苗,横过来当成导弹一般朝人群撞过去。
苍淼差一点就要信了孟既安的话。
可是下一秒,她却听见了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
“滚!你大爷的离我远点!”
没听错,确实是庄兰溪喊的。而她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一群红衣人和黄衣人排山倒海般围着她,压得结结实实。
孟既安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会这样。她手上一放松,苍淼立刻奔了出去。
凡苍淼所途经之处,所有的彩衣人纷纷避让开来,面朝她匆忙的身影定然立正。好像一支恭敬而威严的仪仗队,受她驱使,服她命令。
庄兰溪单膝跪着,蓝色冲锋衣敞开怀,露出染血白衣。帽子亦落了下去,兜着松松垮垮的落叶,露出满头碎如枯草状的乱发,发丝末端还坠着几滴鲜红色的粘稠,风几乎载不动。而恰逢此时,又一个红衣人扑上来,庄兰溪已经没了力气,手无寸铁,竟是抬起双手硬生生接住了向她袭来那条手臂。
两人在空中僵持着,庄兰溪双手高举,蓝色冲锋衣从肩上滑落,袖子亦后退几寸,露出的前臂上似有千刀万剐,全是细密的血口子。
这群彩衣人虽然邪乎,但他们都没拿武器、头脑不灵光,而且是借用普通人的幻形,除了人多势众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更不太可能把人打得见血。庄兰溪这样的伤势,更有可能是……方才还在凌云外,对付“枯枝败叶”的时候。
现在一想,吴香从头发丝里随手一捞就捞出来一截枯枝,还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那截枯枝一落地,就连带着薄土一起化为黑粉,吴香又怎么能毫发无伤?
可是自进入凌云后,庄兰溪一路谈笑风声,还能闹小脾气。
苍淼瞳孔一震,想也没想:
“放开!”
她这一句,在其余人的耳朵里听来却是这样的:
“卟——嘎!”
那个正与庄兰溪对峙的红衣人立刻撤手,微微颤抖着转向苍淼,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红衣人说:“卟嘎!”
这回苍淼居然听懂了。红衣人说的是: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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