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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世界上的另一种恶(三)


庄兰溪玩着手指,听完苍淼的故事,缓缓道:“你居然和方华做了五年室友!”

        “你可真会抓重点。”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庄兰溪扬眉,“我并不觉得你当年哪里有错,人不能太圣母。元北辰死得固然可惜,却也是他自己选的。”

        苍淼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

        “哈。”

        “其实我最过意不去的是没有给过他名分。”苍淼眉目低垂,“他才是最初的载魂之舟,而我继任后,竟然从来都不曾提起他曾存在过。”

        正史中,无他姓名。

        庄兰溪长叹:“名分嘛,都是虚的!”

        苍淼沉默,不知应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不,这不是他怎么选择的问题,也不是圣母不圣母的问题”

        在方华的幻境中,紫衣苍淼曾经一边殴打一遍指责她“袖手旁观,浑浑噩噩的错过所有人”、“这是第一次,以后还会有无数次”。

        苍淼从前亦不觉自己有错,直到死过一次、记忆全失,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的一生。

        人在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会恐惧,会犹豫,会退缩,甚至会出卖同伴。虽然可恶,但人性如此。

        只是当一个人习惯了站得很远,做什么都从高处施舍,居安而不思危,久之,的确会养成一种袖手旁观的习惯。

        而这样的习惯,往往不是由生死大抉择而生的,而是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开始累积。

        一生二,二生三。

        不,方华并不知道,苍淼的第一次袖手旁观并不是在火山前。

        那年她十七岁,高三。

        放学后,苍淼背着书包,一手扶栏杆荡着下楼梯,最后五、四、三……最后两阶感觉一跃而下。

        楼梯间外即是车棚,她脚步轻快,拿出钥匙开了锁。一缕阳光攀上膝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动静,苍淼转身,看见了一群人。

        那群人中间的地上有个身影,只露出额头,一道月牙疤痕,正蜷缩着忍受拳脚。

        人群中更有一人——他还是苍淼同班好友——正举着手机,横屏,对准施暴场面。那人看见苍淼,还笑着向她挥了挥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找个招呼,仿佛平常。

        苍淼有些麻木地抬起手,也朝那同学挥了挥。

        随后,她转身,推着车,走了。不曾回头。一阵风打着旋儿,惊动了教学楼旁几颗高大的橡树,叶片煽动起来,像是鼓点,却没有飘落。

        勿以善小,而不为。

        勿以恶小,而为之。

        这世界上有许多人原本无暇,却逐渐麻木、逐渐愤世,逐渐被世同化。做不到的善就嘲讽,拦不住的恶就无视。仿佛愈自私愈冷漠,就愈与世无争、愈问心无愧。

        何来如此人间?

        如此人间,难怪元北辰当年推开了那扇门。他本为第一任载魂之舟,尽力地渡了旁人,可关键时刻还是要把自己送进那扇门里,许是因为,他并不相信世人。

        人终究是,只能自己渡自己的。

        庄兰溪依旧低头玩着手指:“是呀,人间炎凉,我比你清楚。”

        她已许久没抬头。

        苍淼拍了拍腿:“哎,天色不早了——不去吃饭?我现在不用吃东西太可惜了,我可太想念你做的饭了。”

        “滚。”

        “遵命,庄大爷。”

        庄兰溪朝她做个难看的鬼脸。苍淼正准备穿墙而出时,听见庄兰溪在身后说:“你回来了真好。”

        苍淼回首一笑。得知自己在世界上还有人惦念,自然是好事。

        “我知你经历了许多。但我也觉得,你其实没怎么变。”

        曾经庄婷,朗月清风,上善若水。

        她相信曾经白衣难为恶。

        “世间的恶有千千万种,我们各自带罪。赎罪之余,还是要做自己。这没有什么矛盾的。因为,自己系的结,只有自己能解。”

        自露陵之行后,白千帆欣喜地发现,他也是个有师父带的孩子了。

        “师父,咱们今天去干什么?”他追在庄兰溪身后道。

        “嗯……有几个选项啊,可以随我出去听戏,可以去海边,也可以去花鸟鱼虫市场……”

        花明蕊在一旁皱眉道:“你这天天做的都是什么?”

        庄兰溪理直气壮:“正事啊。”

        白千帆立即作证道:“花总帅,真的是正事,师父虽然也带我玩,但是还是玩的路上也讲不少东西的……”

        不过他的声音在花明蕊的注视下逐渐低了下去。

        “哼。”花明蕊转过身,“晚饭之前把之前欠下的十遍手抄《附诘十二问》给我交上来!”

        庄兰溪道:“身为原作者,我可以看着他背,就不用抄了。”

        “你说什么,《附诘十二问》的作者是庄——”

        花明蕊忽然停顿。

        庄兰溪毫无波澜:“他都知道了。”

        花明蕊难以置信:“你,告诉他了?”

        庄兰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白千帆,我昨日给你做的灯呢?”

        白千帆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一个薄薄的纸片,里面套着两支钢丝。庄兰溪接过去,几下将一具纸灯重新支起来。

        “花总帅,借个火。”

        花明蕊伸出手去。一束火焰在纸灯中心点燃了。

        庄兰溪的手轻轻拂过那肆意舞动的火焰,为其镀了一层转瞬即逝的蓝光,对白千帆道:“来,拿好。”

        “这火永不熄灭,进入凌云后随召随出,可使灵魂体远离你。不管幻境多复杂,纸灯的影子永远朝南。这上面还加了追踪之术,可令我得知你的方位。无论你在哪,它都能带你回家。”

        白千帆看着纸灯中拿明亮的火焰,喜不自胜:“哇,这么棒!谢谢师父!”

        师徒二人正欲离去,花明蕊再次冷哼一声。

        庄兰溪顿步:“花总帅可是还有什么事?”

        “无事。”

        “有事说事,无事就别哼唧。”

        “哼。”

        庄兰溪叹着气:“白千帆,先去外面等我,我们有要事商量。”

        “唔,好的。”

        白千帆还贴心地小心翼翼关上门。

        庄兰溪将两只手插进口袋,倚墙而立,松垮的白衬衫在腰臀处队作一团。“说吧,你又怎么了?”

        花明蕊沉默片刻,轻轻摸了摸高领内衬的领子。“关闭跻天门的办法,你可在研究了?”

        庄兰溪一听这话,好心情险些一扫而空。“在呢,没头绪呢。”

        “看你最近状态不错,可是带白千帆是次要的,别忘记头等大事。”

        庄兰溪歪头看着她:“你确定,你刚才真的想说这个?”

        花明蕊冷漠道:“不然呢?”

        “你耳朵红了。”

        “……我热。”

        “今天才十度。”

        “你够了吗?”

        “不够啊。”庄兰溪坏笑起来,“你这么可爱调戏一整天也不够——嗯?”

        花明蕊忽然闪身上前,停在距离庄兰溪几厘米近的地方,双目深邃。

        “你以为自己比我大几岁,年纪大了脸皮厚了,就能调戏得了我?”她将每个字都吐得含含糊糊,主要目的是往庄兰溪的耳根处呼气,“你当我是谁?我可是十三岁就当了少管所大姐大,你得喊我一声姐姐。”

        “外面的人还以为花总帅是什么正经人。”

        “再正经也比不过你。”

        “我甘拜下风。”

        “万灵主宰岂能轻易认输?”

        她温柔地啄了啄庄兰溪的耳垂,说的虎狼之词,动作倒是小心翼翼:“我最近苦思冥想,想到一个或许能增强你的异能,进而加强你对跻天门的控制力的好方法。”

        “啊?”

        庄兰溪心想,不会吧,怎么还能绕回如此下头的事?

        “当年你是因火而求雨的。这是最初的源头,对吧?那我们来试试从源头解决问题。”

        庄兰溪忽然觉得耳垂上一阵火烧,忍不住低喘一声。正要反问,那股热劲儿竟沿着耳廓一路攀下去,蔓延至脖颈,肩膀,后背,乃至四肢和全身。她并非天生敏感之人,很少有这种感觉,除非是某人在捣鬼。

        “花明蕊你……嘶——你要死啊?”

        花明蕊却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你不够认真。”

        说罢,她忽然又抓住庄兰溪的手腕,火山之焰顺着两人肌肤相交之处,由一人传至另一人身上。那股强劲的力量,与庄兰溪天生相克,惹得皮肤下的每一寸又疼又痒,密密麻麻。她不得不咬住嘴唇来自制。

        心底亦被勾起一股力量,与之对抗、与之纠缠,与之撕咬。

        都道水火不容,可她闭上眼,仰起头,眼前一片光明与海洋在洪荒中翻滚。

        这时花明蕊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都拿出来,你的实力还不止这些。”

        激将法在她身上百试百灵。

        “唔……”

        庄兰溪的双手仍被抓着,四肢又发着颤,无力动弹,只得调动体内力量在原地反攻。可是换来的只有更剧烈的一阵战栗。

        “啊——你这什么鬼注意啊!”她猛然脱力,被花明蕊稳稳托在怀中,“不行不行,你先收一收!”

        花明蕊没出声音,却似乎听话了。那阵炽热又如潮汐一般退去,仿佛发自灵魂的战栗渐渐消失,庄兰溪的视线终于恢复清明。她已出了一阵薄汗,身上忽冷忽热的,却忽然发觉花明蕊攥着她手腕的手已是意料之外的冰凉。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花明蕊默默地舔掉了嘴角溢出的一丝血。

        “怎么回事!”庄兰溪惊呼。

        花明蕊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

        “你比我强。”花明蕊道,“实际上,你是世上最强的殚灵人,超过我们所有人的认知,超过了你自己的认知。你目前还是不能完全地控制它。我觉得这种训练还挺有必要的,你觉得呢?”

        庄兰溪猛烈地吸着气,又不敢发火,又不敢心疼,只能转身背过去,顶着一张骇人的冰川脸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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