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巫
北野。
一片荒原夜幕，三颗星连成一线。
地面上三个身形高大、披着斗篷的人整齐划一地走下山谷，脚踏破一层初冬的新冰。
“没被困住。”其中一人望着山谷低地，饶有趣味地卷着舌头，“有意思。”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催梦师已除，虽然除掉了这祸害，可我们的马脚也露了出去。赐魂士现身又脱身，对我们大不利。”
“逃掉的，可以再找回来。”第三个声音听起来倒还算年轻，“反正人选只有那几人。我们不是已经天下游士返回流荒岛，共商对策么。”
一名侍卫小跑进来。“禀告三巫——”
“何事？”
“游士边阳求见。”
三巫中较年轻的那人嗤之以鼻。
“边长老稍安勿躁。”另一人说，“我知你与他私仇深重，但如今边阳是我们在水产街最重要的眼线，不论他可信否，都有必要见这一面。”
“行行行。”有个长老不耐道，“宣！”
漫长的黑夜里走来一个明亮的身影。
风尘迷退了他的衣衫，疲惫沙哑了他的喉咙，却没有打折他挺直的脊梁。
“边阳参见三巫。”
边氏长老微嗔：“为何不跪？”
另一人道：“唉，没看阿阳还戴着水产街的勋章吗？人家现在是有名有脸的人物了，跪什么跪，迂腐。”
边阳低着头，看不出神态：“阿阳不敢。”
“你连夜赶来，所为何事？”
“一月前现身的赐魂士人选，我知道是谁。”边阳谨慎地说，“当时花总帅正在火山历练，我借口来帮忙，亲自前来查看了。”
“可看到了谁？”
“禀三巫，是水产街今年新招的一位学徒，北野出身，名叫白千帆。”
“一个学徒？一个学徒怎么可能——”
“您若是不信！”边阳忽然抬起头，气势陡增，“就回去问一问，十二年前，殚灵人方华在北野星雨村杀的是谁、救的又是谁。”
三巫的身影忽然完全静止了，空气亦在他们之间凝滞。月光惭照银白山岳，挪不动视线。
“那个余孽还活着？还拜入了水产街？”
边阳再度低下头沉默不语，听着三巫彼此谈论。
“我不信。这次的动静恰逢花明蕊火山历练期间，这陷阱就是为她所设！我们要找的人必须精通火山之力，除了花明蕊还能有谁？”
“你冷静。八年以来我们一直把花明蕊当成人选，要不然阿阳怎么会拜入水产街？可是屡次试探都未成功，这次不是她，也说得过去……”
边阳默默退后两步，垂首道：“望三巫斟酌，晚辈告退了。”
“站住。”一人低沉道，“下次再来，带着你说的这个人的血过来。”
边阳没有转身，也没有向前走。他悄悄把双手攥紧成拳来抑制颤抖，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抬了抬脚，却迈不开步子。
他终于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转了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他的体温捂热了的小瓶子：“已经带来了。”
边阳大步离开，阴冷的夜晚山风吹进他的眼睛里，耳畔嗡嗡轰鸣。他忍不住将手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有一股血腥味儿。
没得选了。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真的吗？这都是选择。
他放慢了脚步，感觉的身后又一阵异样的旋风。
那阵风从他现身这片荒原士便紧跟不舍，此时渐渐地聚成了实体。
边阳转身，面对着一个漏洞状的小型黑龙卷，和远处的山峦剪影叠在一起，默然一笑：
“方华前辈。您没有魂飞魄散，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黑龙卷嗡嗡地旋转着。
“不敢承认么？我知道你是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
黑龙卷中忽然飘出声音：“孩子，我见你梦中皆是善念，你是把花总帅和水产街的朋友们当作你的家人的——为何如此出卖他们？”
“出卖？”边阳低笑，“他们早就被人卖了，我还想护着他们。”
“白千帆不过一个十六岁的无辜少年，你凭什么让他去做替死鬼？”
“无辜？他是无辜啊。”边阳嗓中多了一丝嘲讽，语调忽然阴森起来，“你觉得我是什么人？误入迷途应该知返的好人吗？方华，我了解过你的事迹，你真是特别可笑——倒像我那个表姨一样。”
方华还未想明白他的意思，忽然感觉一阵锐通。她如今没有实体，这痛的来源也讲不清，只觉得是从何处起始，又向各处冲撞。
这感觉……自从她离开皇室近侍，就再也没有经受过的。
她再度打量着眼前的青衫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边阳站在地面上，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看向黑龙卷时必须仰视，可那眼神里却透出俯视的意味。
他心里不断打鼓，其实很没有底气。边阳知道，如果让花明蕊或者水产街的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对他的打击都会是毁灭性的。
即使如此，他还是做了，他还是说了。
“是你的主人。”
这五个字说得发狠，边阳自己听着也觉得不像自己。
其实他是一个……失去过太多次家，再也不相信家会挽留自己的可怜人。
苍淼在水中翻腾。绿荇横波，犹疑颜色，手握着长竿前后不决。
庄兰溪站在岸上看她，不屑道：“捞鱼呢？”
“你确定我们不去凌云里？”
“不能去。你我能在人间使用异能已经是开了天大的挂，进入凌云难免再背暗处的人盯住我们的动作。”
“我知道——但在这小水沟里打实属有些离谱。”
“你能严肃起来的话就不会。”
庄兰溪不断在空中开启几扇小型跻天门，又以奇速将其闭合，快得就像她在移形换影满天飞一样。苍淼左右避闪，却总是避之不及。
苍淼大喊：“停下！庄大爷你差点把载魂之舟给劈两半。”
庄兰溪落回岸上，悠闲地插着口袋。
“你根本没有在——”她犀利的语句忽然断了，“我一直以为那场大火就是一切的开始。”
“那你明日继续吧。”庄兰溪自嘲地一笑，“看看我这潦草一生，到底何时才做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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