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洗寨
今天逛下来都没见什么年轻人,而且见到的人除了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不穿苗服了,怎么这会儿有这么多穿苗服的年轻人来游方?越想越奇怪,我走下吊脚楼,朝着空地的方向走去。
走到空地旁,一个穿苗服的女人冲着我唱起了歌,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应,仔细一看,是杨明英。其他的女人都在看着我笑,用苗语交谈着什么。
我疑惑的说:“你们这是在游方?”
杨明英走出空地,说:“你也一起加入吧。”
我道:“还是算了,我和布洛那小子不同,可不会唱。”
杨明英说:“只要开了口哪有不会唱。”
空地上的男女们开始跳芦笙,杨明英想要拉着我一起。我婉言谢绝,我一条腿还挂着彩,可跳不了。说起腿,伤口越发痒得厉害。
我问她:“不是都睡觉了吗?怎么又起来游方?”
杨明英示意我看向后边,我扭头一看,就见寨子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俨然一副过节的模样。白天的时候还冷冷清清的,怎么现在过起节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伤口奇痒无比,我忍不住问道:“我的伤口怎么这么痒,是草药起作用了吗?”
杨明英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低头一看,发现纱布上渗出了许多黑色的液体,还顺着脚踝往下流。这是草药的汁液?不对!是我的血!怎么回事,怎么会流出黑血!
我弯下身去解纱布,纱布包的很紧,好不容易才解出来,密密麻麻的小虫在伤口上来回钻动,腐烂的皮肉涌出汩汩黑血!是蛊!我被下蛊了!什么时候!头上的伤口也痒得厉害,我慌慌张张扯着头上的纱布,一抬头,就看到杨明英阴测测的面孔,是她给我下的蛊?
游方坪上的男女停止跳芦笙,一个个冷漠的看着我,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异样的狰狞。
杨明英一把抓向我,我一惊,转身就跑,受伤的左腿猛地一绊,整个人向下扑去……
噗通。我从床上掉了下来,我爬起身坐到床沿,身上都是冷汗,居然梦到蛊了,估计是苗族人会放蛊的刻板印象的作用。台江苗族有没有放蛊的说法不知道,倒是听说有酿鬼,是一种依附人身借用其人形去作弄别人的鬼,和“放蛊”的迷信有点相似……
我脑子迷迷糊糊的,好久才反应过来房里的灯是开的,布洛也不在。我走出房间,看到布洛站在围栏边,望着夜空。我走过去,就看到夜空中划过几个火球,落到寨子外边丢荒的田地里,田里的荒草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我稀里糊涂搞不清怎么回事,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怎么回事?”我问。
“是西独。”布洛说。
西独?
寨子里的人都起来了,跑到田边灭火,好在烧的是一片荒田,把旁边的草拔了隔出圈空地,火就没办法蔓延过来了。这一遭把寨子里的人吓得够呛,这里都是木楼,又都十分贴近,要是燃到寨子里就跟火烧连营一样。
人们议论纷纷,说的是苗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倒是反应过来“西独”是什么意思,“西”的意思是妖精,“独”的意思是火,“西独”就是“放火烧毁人家的鬼怪”,是台江苗族迷信鬼怪的一种。据说共有十二个,都是女性。西独来了就要烧房子,晚上看见“火星”飞过落在村里或村里失火了就是要祭它。这种祭鬼活动又叫“洗寨”。
我问布洛这些人在议论什么。
“洗寨。”他说。
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民众认知水平的提高,各种祭祀鬼神的活动逐渐消失,没想到这里还有洗寨的旧俗。
第二天准备好了祭物,还真的进行了洗寨,首先是四个人逐户灭火和收煮饭供祭的米,其中两个人抬着一桶水,一个人拿着瓢,还有一个人负责收米。我待在杨明英家里,那四人进到屋里,先是舀一点水淋在火坑里,然后拿瓢的人抓火坑的一点灰放在瓢里。收米的人则按比例收米。家家如此。
逐户灭火收米完毕后,几个人就把一个猪头和其他祭物搬到祭鬼场去。杨明英说以前洗寨用的是整只猪,现在都改用猪头了。以前抬猪的时候寨子里的成年男子都要一块去,现在几个人去就行了。
我很想去祭鬼场看看鬼师是怎么样的,就问她我能不能去,杨明英又去问他爷爷,她爷爷说以前是不可以的,但现在没那么严了,可以去。我和布洛就跟着搬祭物的人前往祭鬼场。
祭鬼场其实就是寨子外的小溪边,没什么建筑物或设备。我想看看鬼师在哪,张望了一圈,就只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鬼在桌边摆祭物。我问一个中年人鬼师在哪,他操着生涩的普通话告诉我那个摆祭物的小鬼就是。
我相当震惊,不是要求四十岁以上才能当鬼师吗?不对,好像是有那么个说法,据说因为和鬼打交道会缩短寿命,年龄到了四十岁就算老了,鬼也不要他,如果真的想在年轻的时候当鬼师,就要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开始,这种年龄当鬼师,鬼就会认为他是一个能干的人而不敢去要他,他就不会因而夭寿了。
现在人们求巫现象越来越少,很多苗族村寨的巫师都是年事已高,并且后继无人的现象十分严重,真没想到能遇上一个本就罕见少年鬼师。
那少年鬼师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一点少年的稚气,他的表情也很冷,如果不是那副外貌,或许我会有所畏惧。
摆好祭物,并把一棵剥了皮的五棓子树挂上白纸幡栽在少年鬼师的左边,接着少年鬼师开始念咒。现在还不是祭西独,而是祭“戛吓”,向戛吓交代祭物,我不晓得戛吓是什么意思,大约也是鬼怪的一种。
三个穿着苗服的年轻人从远处走来,来到少年鬼师的桌前,逛了一圈,除了少年鬼师,其他人就跟没看见一样。我既惊讶又疑惑,来到这寨子除了杨明英就没见过其他的年轻人,现在一下子出现三个,而且相貌都有几分英俊。但这和我所知的洗寨过程不太一样,没听说要有穿苗服的年轻人的,当然不同的地方都会有所差异,这也许是这里独有的特色。
那三个年轻人疑惑的打量了我一眼,走到一旁坐下,议论着什么,他们的声音非常低,我什么也听不清。不过他们说的应该是苗语。
鬼师念完咒语,人们就开始杀鸡,把毛烧完洗净后,把鸡和米放在一口小锅里煮,肠子不一块煮。
接着进行下一场祭西独,向西独交代祭物,把十二个酒杯摆在地上,灰瓢摆在酒杯行列的一端稍上前一点,再摆上师米和卦,少年鬼师蹲下来念咒。
又是十几个女人从远处走来,同样青春靓丽,穿着银光闪闪的盛装,有说有笑来到桌前,少年鬼师神情肃穆起来,其他人仍旧一副看不见的模样。女人们看着猪头,露出不满的表情,议论纷纷。她们的目光忽然转向我,紧接着低声议论了一阵,就要向我走来。
少年鬼师站起身,咒语蓦然一变,像是在跟那些女人交流,女人不满的说着什么,继续走过来,我感到疑惑,这越来越不像在洗寨,就算各个地方有所差异,但这怎么看都像是在讨价还价。
少年鬼师拿起卦,走到我身前拦住女人们,口中念叨着什么,已经不是咒语,而是寻常的对话,他的态度很强硬,那些女人同样毫不退让,两方就这么僵持着,大有动手的趋势。周围其他人奇怪的看着少年鬼师,对于那些女人仍旧是看不见一般。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只手抓到了我的肩上,我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盛装的美艳的苗族女人,唇色像火一般,冲着我咧嘴笑。我疑惑的看着她。女人抓着我的手越发的用力,骤然张口向我咬来。
噗!后背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我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已经回到了杨明英的家,昏黄的白炽灯开着,后背一阵疼,我才记起自己是被打昏的,心说哪个混蛋打我。
杨明英走了进来,说我终于醒了。我问她洗寨结束了没有。
她说:“早结束了,鬼师说你太招鬼了,让大家把你扛回来才继续的。”
招鬼?
我问杨明英知不知道是谁把我打昏的,杨明英道:“是布洛把你打晕安抚鬼怪,把你扛回来后,换了头整猪过去。”
我听得一头雾水,搞不明白其中的前因后果:“我听不大明白,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鬼师让你最好去找他一趟,你明天过去一趟吧。”杨明英说。
我点点头,反正都会去拜会,顺便问问今天是怎么回事,总不能平白被揍一下。我又问杨明英布洛在哪。她笑着说和她爷爷在堂屋里研究古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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