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登街的小痞子们 一
早上十一点，上班高峰期已过，巴登街上依然人流如织。
两边商铺里实惠而新潮的货物、超市里择好的新鲜蔬菜吸引着经济拮据、来去匆匆的年轻打工者，众多快餐店里炒菜炝锅的声音已经像是一首首渐入高潮的交响乐。
小巷里，买菜的妇人提着小筐一边和戴着脏兮兮帽子的菜贩讨价还价，一边紧盯着衣襟下的钱包。商贩的叫卖声和大小商场减价促销的喇叭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参差不齐的豆腐块小楼狭窄巷子里，有卖小食的摊贩、做阵线活的缝纫机大妈、挑着担子向小姑娘热情推销笨拙可爱巴西龟或者小金鱼之类的货郎，还有卖手工馒头的……
熙熙攘攘的巴登街是个热闹的地方，中午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面上一伙少年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走过，横行无忌地样子很惹人白眼，但古惑仔模样的少年们毫不在意。
头顶上的阳光如火炉样炙热，但是兴奋的小伙子们也选择了无视。
今天，他们要去办一件大事！
……
一条浑身沾满泥污的瘸腿土狗耷拉着有点残缺的耳朵卧在街边一块石头旁躲避着毒辣的阳光，突然一颗飞来的石子砸到了它的脑袋。已经看不出毛色的土狗耳朵抖动了一下，嘴唇边上的十几根残缺不全的胡须抖动了几下，沾着一大坨眼屎的惺忪眼角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那对昏花的茶褐色眸子里闪过一丝老江湖的味道。
一伙五大三粗的愣头青小伙从土狗旁边走过，土狗赶快闭紧了双眼把身子往墙角又缩了缩，嘴巴也塞到两条后腿中间。几年来在巴登街讨生活的艰辛，让土狗知道这是一群危险分子。
土狗把脑袋尽量贴近地面，不让那些脚底生风的家伙注意到自己。
横冲直撞的年轻人一看就不是好鸟，尤其是那些家伙衬衣下明显突起的东西，土狗可是知道那绝对不是好玩的……
土狗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人类，尤其这些嘴角刚冒出新嫩胡茬的年轻家伙！他们是这条街上最可怕的人，不知所谓的年纪让他们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土狗有点黯然，当年它也年轻过，风光过，身上那些让它看起来落魄不堪的伤痕残疾，就是半大小子的人类随手给弄的……土狗的回忆里，小混混才是最可怕的。
街面上人很多，迎面走来的人们纷纷躲开了这帮愣头青，有的还讨好地冲那个嚣张的混混头子点头哈腰地招呼一下。
那些谄笑的家伙虽然没有土狗的一身伤痕，自然比土狗有见识得多。
等土狗回过神来时，年轻人早就看不见了，土狗一声叹息，嘴角的胡子抖了两下赶走了萦绕在它嘴边的苍蝇，眯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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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登街是中国南方的C市最大农民房片区里的一条小路，其宽度最多容纳两辆小车并排通过，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是人满为患。
跟马路对面的高楼大厦宽敞大街相比，巴登街的农民房就好像美女脸上长了一块牛皮癣般难看，但地处的市中心繁华地段，却让这里像磁场一样吸引着附近大量的人流。每到下班时间，就会有无数的写字楼白领如潮水般地涌进巴登街的各条小巷，和里面五颜六色的居住者演出一幕幕浮世绘。
南方都市里的农民房大多是这样的，杂乱中生活着拥挤不堪的人群，污七八糟的环境给这些社会底层的卑微们提供了在都市里最廉价的生存空间。
巴登街是C市外地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是C市夜色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是C市卧虎藏龙最多的地方之一。
这里位于市中心，二十年前当C市还是一个小渔村时，巴登街只是一条偶尔有鱼贩歇脚的地方。沧海桑田，二十年后，C市已是中国第一线的大都市，而巴登街也因为其优越的地段也早已是人满为患，小贩商家如云，饭馆酒吧林立。
中国三十年的精力都放在了经济建设上，凭借着改革先锋和优惠政策，C市三十年的超常跨越式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些让C市成了精英荟萃之地，弄潮儿无数，是真正的卧虎藏龙。
当然，繁华后面总有一些灰色的东西。经济开放最突出的C市在这方面也走在全国前列，巴登街在这方面尤其赤裸。
巴登街东区靠近滨海大道的地方是C市有名的红灯区，一到夜里，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快乐海洋，宽敞的滨海大道上会停满轿车，奔驰宝马根本算不上什么好货色。这一片开夜场的老板背景都非常硬，才让这里多年来盛名不坠，成了C市著名的扎堆猎艳欢场。
在后面的小巷子里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按摩房、小酒吧、K歌房，它们之所以存在的原因与外面靠马路的灯火辉煌相同，但两者的距离远远不是走几步就可以跨越的。
光彩夺目的精美门廊、妖艳妩媚的迎宾小姐都标志着那里需要不菲的费用，打工者们大多只能远远望上几眼，然后表情不一地奔后面那些阴暗晦涩的红绿霓虹灯光而去。那里的发廊小妹要价最大一百多一点，巷子口的流莺也就几十块人民币，还可以砍价。
富豪们在豪华的纸醉金迷中左搂友抱、一掷千金，打工者们在便宜实惠的隔间小房里同样在忘我中达到高潮。夜色下，yu望怪兽狂野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在咆哮中发泄着体内的咒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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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真他妈的热……”
王猛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抬手擦了擦额头出现的一排细密汗珠，一把抹在深色的卡迪尔西裤上，点漆双眸中露着毫不掩饰的咄咄之光。
青色龙绣纹衬衣领放肆地敞着，露出一截强横的脖颈肌肉，闪着油亮古铜般的健康色泽，年轻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这个年代少有的古朴彪悍气息。
浓眉大眼、长腿阔胸的王猛虽然不算帅，但长得很有男人味，尤其是在后面一群油头粉面的临时小混混的陪衬下，这种气质更加明显。
王猛，外号猛子，是这两年C市西区迅速窜红的小混混。
他后面跟有十几个嘻嘻哈哈、同样张扬怪异的少年，一个个流里流气的。
“没错！……大哥，咱们快点走吧，也好早点把事办完了回去喝冰啤……”说话的是黄毛，弟兄们当中只有他留着一尺长的头发，染成了狮子狗一般的金黄色，黄毛紧跟在猛子后边。
“黄毛，说多少次了，你丫的能不能把一脑壳的黄毛剃了？或者扎个辫也好过你一头直发吧，看着太磕碜了……”
“你懂个屁……”黄毛笑笑不语，眼里却满是不屑，故意甩了一下飘飘长发，赢得了兄弟们的几个白眼球。
“那待会儿你要被人揪住头发，可不许求饶！”另一个家伙嘿嘿怪笑着，眼睛一挤一挤。
“……”黄毛把手迅速伸向了那个嘴碎的家伙。
“日……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你妈个头！”
……
兄弟们在王猛后面闹得更欢了。
其实对于黄毛的长发，兄弟们很有意见，因为那长发曾经有一次在战斗中被别人揪住而让黄毛丧失了战斗力。
但是，黄毛依然像女孩子一样钟爱他的长发，无怨无悔。大家伙腻味得就是这个。
虽然一肚子坏水的黄毛自称是兄弟们当中的狗头军师，平时出个馊点子帮谁顶考一下跟大家伙感情都不错，不过大家还是挺腻味他那头黄毛。
“行了，行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走在头前的王猛终于忍不住回头骂了一句。
几个兄弟摸摸脑袋嘿嘿笑了起来。
看着兄弟们一大帮子闹哄哄地还是没个正形，猛子不由地暗叹一句，隐隐觉得带着这帮家伙好像有点不妥……虽然这帮家伙只是些幌子，并不要他们真的做什么。
王猛混社会已经三年了，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昨天龙头老大刀疤答应他，只要摆平今天的几间铺子，明天就让他上位！当大哥！
兄弟盟是C市西区最大的组织！数千兄弟，除了龙头老大和各堂香主之外，最有势力的就是十八位在外面罩场子的大哥！
所以，今天的事情必须办得漂漂亮亮的！
按照规矩，要上位的大哥最后一次上街打堂是不能带组织里的兄弟（注1），只能独自去或者找一些其他关系。
今天，王猛需要去摆平的就是巴登街北边几间店子老板，其中一间网吧是因为换了老板。
在组织混了三年，收账这点事对王猛来说早就是小意思了。实际上，这次王猛也只是叫了自己的发小，大头一个人，其他的黄毛、锁、虫子都是哭着喊着来凑热闹的。
“快点走，早点完活了，兄弟们好好去爽一把……”王猛有点粗鲁地扯开衬衣领子，大声说着。
兄弟们一片哈哈怪叫，大声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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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锁子，虫子，你们走快点！没看到猛子哥头前都走远了？丫的快点啊……”黄毛一边紧跟着王猛，一边回头喊着其它兄弟。
街面上的人流越来越多，兄弟们横成一排的威猛队形也早已变了样，要不是黄毛大呼小叫地催得紧，后面几个家伙估计早就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黄毛一边招呼着后面狼狈的哥们，一边盯着在前头人流中稳稳前进的猛子哥和大头哥，黄毛的粗催声越发急了。
作为自己正式踏足江湖的处女战，黄毛有着很高的期望值，尤其是自我定位在小团体狗头军师的黄毛更觉着有必要帮猛子老大统领一下乌合之众的兄弟们。
王猛没有回头看人群中颇为狼狈的兄弟们，他们并不是这次差事的主力，只要他们别给自己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好在，旁边的大头是一把好手……
大头也是王猛的发小，从小脾气相投的两人是铁份的哥们，几年前大头去了东区混，两人就很少见面了，但时常保持着联系。
如今，大头和他那把不知从哪里搞得一把牛骨刀已号称东城第一刀。
“……大头，咱哥俩好久也没切磋了，昨晚光顾着喝酒了，今晚找个地方练练？”王猛搂着大头的肩头嘿嘿地笑着。
几年前两人分开后，就再没有对过招，这次大头应邀而来，王猛自然得好好‘招待’一下老友。
“行啊……不过你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使阴招。”大头眨了眨眼睛，满是横肉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儿时两个少年抱住扭打的记忆似乎浮现在了眼前。
“靠！爷是那样的人？”王猛瞪起了眼睛，一手故意恶狠狠地掐住了大头粗横的脖子。
“挖眼，掏裆……这不都是您老人家的绝活么？”大头做惊诧状。
“靠，你丫少败坏老子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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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到了，除了王猛和大头之外，其它少年都是第一次扮演混混，个个兴奋得仿佛是喝了三两小酒似的。黄毛更是激动得双腿有点发抖，有猛子哥和大头哥带队，那还不是十拿九稳？还在上学的黄毛期待着那以前只从电影中看到的一幕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一刻，王猛已是气定神闲。
一路的腹部呼吸已经让王猛的心情完全平静了下来，身体的状态已经调整到最好。
这种临战前的本事是左手哥教给王猛的，经过两年的摸爬滚打，从跟着别人打烂架到成了组织里的金牌打手，王猛已经本能地会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了。
这不得不感谢这两年来一直带着王猛的左手。
左手是兄弟盟的二把手，其发家历史颇具传奇色彩，他只花了五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混混做到了C市赫赫有名的地下组织兄弟盟的第二人。
王猛跟了他两年，在左手哥的赏识和点拨下，王猛学到了很多东西。
高中三年，猛子除了偶尔去那个垃圾学校考个试应个景，大部分的时间是跟着左手和其他兄弟盟大哥在西城区南征北战。
三年来，黑锅没少背，刀子没少挨，王猛从一个傻傻的穷家少年走到了今天。
都是肩膀上面顶着个脑袋瓜子，凭啥自己不能当老大？王猛不好读书，但也知道王侯将相没有种的道理，三年的混混生涯，王猛只相信刀头上舔来的东西最甜。
王猛站定在了网吧门口，目光凝聚，气势如虎。
阳光下，空气炙热。
躁动的灰尘在路面上起伏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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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上街打堂：黑话，指上街收保护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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