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蓄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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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八日，与夏国宁王国婚的同一天清晨，草原上一片安宁祥和，大片的牛羊、马群撒在无边的草场上，悠闲地吃着早餐。五月正是草原上牧草旺盛的季节，也是草原上的人们最快乐、牛羊最幸福的时候。这段时间里，马儿最壮、牛羊最肥，牧民们不用担心牛羊冻饿而死，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没有着落。男人们常常一边放牧一边三五成群的骑马射箭、猎兔争羊，这时，家里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也会跟着大人们出发，来学些既好玩又有用的本事。草原上的女人同男人一样也是骑马的能手，但大部分时间，她们还是待在家里做些活计，照顾幼小、生病的牛羊马匹或用羊毛牛皮之类的原料做些衣物毡棚。
草原上的生活并非一直这样悠闲，到了八九月份，这里就会早早地进入了冬季，十月份就一定会下雪，来自北方的寒气一次次袭来，每年总会有大批的牛羊冻饿而死。这个时候，牧民们为了保证来年的温饱，使余下的牛羊有足够的繁殖力，往往留住它们不吃，而将男人们组织在一起，骑马持弓，向东奔走几百里，到魏国的境内做些杀人抢粮的勾当。
鲜柔族在七十多年前越过长城以后，曾多次将大量的燕地和后来占领的冀地百姓迁往关外，为魏国建造城池，开垦农田。几十年来，魏国已经在关外筑起了百余座城池，关外民众加上燕冀人口，总数已经超过了两千万。除了生活在魏国边界的鲜柔部族外，大部分鲜柔族的民众都已经放弃了牧猎的生活，过起了安稳平和的日子。
鲜柔和莫塔原本拥有相同的祖先，都是东胡人的后代，但所处地理位置和历史遭遇的不同，却让他们之间有了纷争和隔阂。鲜柔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帝国，而莫塔还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联盟各部落有强弱之分，联盟之间也经常因为利益而相互攻打。
在四十多年前，莫塔联盟曾在联盟当时的最大部落巴图部首领巴图卡格的带领下，击败了凉国二十万军队的报复性讨伐，杀伤对方近十万人。但随后，几个较大部落又因为战利品分配不均而大打出手，相互争夺了两个多月，死伤近三万人，直到冬季的到来，才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停手休战。
“到底是什么让莫塔人变得如此唯利是图？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压自己的兄弟部族？”木索骑着马站在土坡上，望着面前一片片相连的牛羊静静地想道。他好想报仇，但他现在却没有这个实力。
“首领……首领……”一阵呼唤声随暖风传来，木索回头一看，见是他的亲兵素塔，他拉了拉缰绳，将马调转头来，问道：“什么事？凡托起来了吗？”
“他已经走了，首领。刚才，列特部的人来叫他，说有急事招他回去，他走时还把昨天陪他的两个女奴也带走了，上马时还向我们大伙嚷嚷说：‘多谢首领款待。’”素塔来到木索面前下马，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两个女人是从魏国抓来的，并不妨事，过些天，我们再到魏国城里抓来几个漂亮的小姐就是。告诉大伙，不要为这些小事气恼，莫塔之神会给他报应的。”木索嘴上这样说，心里一样极不痛快，但列特部是东莫塔在南边最大的部落，有近五万人可以上马征战，远不是自己这七八千人可以抗衡的。木索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他即使有心报仇，也不能将家人和族人陷入危险之中。
“我来找首领不是因为凡托，是因为刚才雅特领人在东边巡逻，遇到了一群从魏国来的使者，说是要见首领。他们有二百多名骑兵，还架了七八辆马车，听他们说，他们准备了送给首领的礼物，还希望与您商量用牛羊换铁锅、盐巴、粮食、弓箭的事情。”素塔脸上的怒色稍霁，以尊敬地神色向木索禀报道。
“那魏国人真的这样说？”木索难以置信的问道。
木索虽然见过、杀过不少魏国人，但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铁锅、盐巴、粮食、弓箭都是部落里亟需的货物，是草原上不可缺少的生活必需品。但这些都不是部落里能够出产的东西，他们往往只能靠抢掠才能到手。而箭枝，则是连抢都抢不到了，至今，部落里一半的箭枝都还是兽骨箭头。
“千真万确，首领，您快回去看看！”
木索催马向大帐驰去，素塔紧随其后，刚骑到离大帐百丈外的小山丘上，木索就看到大帐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有一千多本部男子围住了二百多魏国士兵，他们每个人都张弓搭箭，对准了这支来自东方的军队。
木索来到近前，围着魏军的草原汉子马上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他经过时，身边与他相邻的战士都将弓箭指向地面，以示尊敬首领之意。
被包围的是魏国彪骑营骑兵，木索可以从他们的胸甲认出他们的身份来。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兵器马匹，他们的武器早被木索部的民众卸下，马匹马车也被拉到一边，只有一个文官、十几个驾车的随从和二百名骑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
“您一定就是木索部的木索首领，魏国使节孔丰向您问好！”那个文官模样的中年人用右手护住胸脯，弯腰向木索行了一个莫塔式的见面礼。他脸上挂满笑容，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莫塔以姓氏来命名部落，也以姓氏来称呼人，只有为了区分相同姓氏的人时才使用名字，孔丰刚才已经称呼木索的儿子为木索，现在换了一个人后，用的居然还是这两个字。
木索点头回礼道：“我部所居住的是草原里最贫瘠的地方，喂养的是草原上最瘦的牛羊，不知道客人为何来到这里，还请这位使节说明。”
孔丰知道，和他们说话要用最自然的语言才行，笑着说：“我们代表我们魏国的皇帝向你们万能的莫塔之神表示敬意，并带来了一些礼物，希望你们能够喜欢。礼物就在刚才被您族人缴去的马车里，有二十口铁锅、三百斤盐巴、十捆利箭、五十把钢刀和从南方运来的十匹丝绸、二十匹花色布料、三十斤茶叶和一千斤米面、干果、蔬菜。”
“真的？”木索心里一阵喜悦，这都是草原上奇缺的好东西啊。“雅特！你可察看过礼物？”木索转头向他身边喜洋洋的精壮大汉问道。
“首领，是有这些好东西，但他说的什么斤不斤、匹不匹的却不知道。”雅特笑呵呵地答道，嘴角直咧到腮帮上。
“听说使节还要和我谈用牛羊换粮食、器物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木索心里一下踏实了下来，又问道。
“自然是真的，我魏国皇帝从来不开口骗人。”孔丰仍然笑着说，他在这种人的地盘里可不敢自称是“大魏”，否则不但差使办不了，连命都要丢在这里。
木索点头，指着与孔丰一起来的随从和骑兵向雅特道：“你安排他们休息，我和这位使者到帐子里说话。”雅特笑着答应，转头向周围人高声叫道：“魏国向我们送来了贵重的礼物，希望从此和我们做朋友，我们应该用弓箭对着朋友吗？把弓箭都收起来……”
孔丰被木索请进毡帐，坐于木索左边下手处，木索叫女奴送上马奶和早上新烤的羊肉，才向孔丰问道：“魏国皇帝打算如何交换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怎么交换？其他部落都有分吗？”
孔丰站起来行礼道：“尊敬的木索首领，我们魏国皇帝陛下一共选了三个部落，首领的部落就是其中之一。”只回答了木索最后一个问题。
“只有三个？”木索一皱眉，“那么一定有列特部了。”
“回首领的话，没有列特部，只有章合部、扎得部和您的木索部。”孔丰微笑着说。
“为何只有我们三个小部？而没有列特？”木索侧着眼睛盯着孔丰，一字一字地说：“你们魏国皇帝是想让列特部攻打我们三部，要我们自相残杀吧？”木索心里清楚，如果这种好事没有列特部的话，列特部一定会对自己兵戎相见，来自己这里争抢。
“首领误会了，列特部一直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你们三部。听说首领的骏马和一个女儿都被列特部要去，骏马成了列特部首领的坐骑，而女儿则在两年前无缘无故地死了，极有可能是列特的小儿子列特凡托所为。”
“你听谁说的这些事？”木索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大声向孔丰问道。
孔丰看着木索渐渐转怒的圆脸，知道他已经被自己激起了怒火，又接着说道：“首领不要生气，这些都是我们听说的。我们陛下说，既然现在是他亲政，他就不能再让莫塔的兄弟遭受这样的苦难。他决定允许莫塔与魏国交换所需物品，帮助你们维持生活，而我们双方也可以趁此机会积累友谊，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们的敌人？你是说列特部吗？”木索冷哼了一声，道，“我们莫塔的子民从来不会联合外人攻击自己的部族！”东莫塔所有的部落都到魏国抢掠过，其中又以列特部为甚，木索不用想也知道孔丰所说“敌人”的含义。
“我们是外人，难道列特部就是首领的兄弟了吗？东胡早先被匈奴击败，分化为乌恒和鲜卑，乌桓是莫塔的前身，而鲜卑则是我们鲜柔的祖先，我们一个控制着茫茫的大草原，另一个则进入长白山，从长白山起兵，攻入了中原之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虽然我们现在没有相同名称，但身上却留着相同的血，首领不应该将我们当作外人啊，我们都是东胡祖先的后人！更何况，我们陛下是为了莫塔好，列特部飞扬跋扈，以一身之强，威胁其他部落的安全和民众的生存。莫塔神的子民，每个人应该能够感受到莫塔神的光辉，为何偏偏他列特部要站在其他部落的头顶……”
“莫要说了！”木索拍案站起，向孔丰怒视道：“你是要挑拨我们！你们魏国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觉得对方所说的原本同族之事确实有些道理。
“我们陛下也确实是为了不再与莫塔各部发生冲突。”孔丰好像没有看到木索正在向自己发怒，继续说道：“贵部和章合部、扎得部虽然也曾到我国境内活动，但远不如列特部为甚。去年冬天，列特部到我白城境内抢掠，杀死了三千多名男子、老人和孩子，抢走了一千多名妇女，一万多头牛羊牲畜，而抢走的粮食、布匹和其他财货不计其数。我国陛下决定不再追究首领与其他两部对我们的伤害，只要你们答应协助我们击败列特部，我们魏国就为你们提供用牛羊交换必须品的机会，而且到了冬季，你们还可以到我们魏国南方的草场里避寒！以后你们三部不必在冒着危险到我内地抢夺，也不必再担心牛羊冻饿而死。”孔丰停了停，见木索没有接话，又说：“而且这一次主力是我们魏国，我们陛下将发兵十万征讨列特，只要他们投降，我们也不打算过多得杀伤莫塔神的子民，他们的人众只要发誓，世世代代不再与我们魏国为敌，我们就放过他们，任由你们三部处理，到时候，就悉听尊便了。当然，如果你们不打算帮助我们的话也没有关系，但当我们魏国大军击败列特部后，他们的民众牛羊就是我们的了，我们也要弥补以前几十年来的损失，不是吗？”
“说得好听，你们住在城镇里的人都像草原上的狐狸一样狡猾！你们的价格可不一定公道。”木索听了也一阵心动，报仇和避寒一直是压在他心头最重的两件大事，但作为一部之长的他却一直无能为力。
章合、扎得与自己三部联合也只能凑出三万多兵将，与列特部相比，仅在数量上就少了三四成，更别说对方长期“活动”，所积攒起来的“精良”装备了。如果魏国真的介入，自己就不用再为兵器、箭枝发愁，魏国的彪骑军也十分厉害，有他们加入，也不会让老列特讨到好去。如果能够成功，自己不但获得了魏国的支持，还能将列特部三分之一的人口、牛羊归为己有，这等于是将自己的实力增加了一倍多，谁又能够不动心？
莫塔各部间相互攻打、争夺财货本是常事，他刚才所说的“不帮外人打本族人”完全是一个借口罢了，西莫塔就有三四个部族依附于凉国之下，与其他部落对持，只要对方答应不屠杀莫塔的子民，自己又何必那么固执呢？
孔丰见木索不再说他挑拨，而说他狡猾，知道对方已经动了心，又接着说道：“首领不需要担心，我们陛下已经为首领列下合理的价格，您听我读给你。”说着伸出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展开读道：“可以与一头五岁以上大牛交换的物品是铁锅三口、钢刀两把、盐三十斤、绸两匹、布五匹、茶二十斤、箭三十枝。五岁以下牛减半，而四头羊等同于一头五岁以上的大牛。这是我们陛下亲自写的，虽然按照我们国内的价格，首领仍要吃些亏，但这些东西我们要从南方运来，也是要有些消耗的。这张单子还请首领过目。”说着恭敬地呈上，又道：“我们魏国将与南方的夏国结盟，不久还会有不少夏国的东西运到我们魏国来，到时候，首领一样可以用牛羊来换。”
莫塔人办事较为粗豪，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所以对于木索的突然改变，孔丰也并没有什么意外——首领们最重视的还是自己部落的利益。
莫塔并没有文字，而魏国用的是篆书，这时的篆书虽然比秦初的小篆有所简化，但字体书写也相当麻烦，木索又如何认得？木索瞧了一眼纸上的字迹，便道：“你不会唬我？向你们的神灵发个誓来。”这种交换方式，他已经很满意了。
“我孔丰向全天下所有的神灵发誓，如果骗了木索首领的话，就得不到庇佑，万箭穿心而死……”当场发了毒誓。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详细的谈一谈……”见孔丰爽快地发了誓，木索终于放下心来，他停了停，下了个决心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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