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零章 人欲本无穷,正魔本无根
萧天玄跟着云纤羽的身影一路向前走去。
夕阳下，云纤羽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旷野无垠，风儿略显萧瑟。
他看不到云纤羽的表情，却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她，并不如先前看到的那般冷漠。
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她和云水心被困在冷云峰，生死未卜的时候，云水心对他说起过自己的往事。
“八岁之前，我一直都在爹娘的宠爱着活着，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我以为我们一家人可以这样一直幸福的活下去。”
“只是十年前，那时的正魔之战刚刚停息，魔门天帝不知为何失踪，教中四分五裂，娘和爹整日带着我四处东奔西走躲避正道中人的追杀，不知道为什么，爹和娘开始不停的争吵，关系越来越差，娘对我也不再向从前一样亲切，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仇人一样，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娘要这么对我。”
“直到十年前的那一个中秋夜里，玉霄宫众人终于追上了我们，娘把我交给冰姨带走，混战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娘突然对爹出手，我清楚的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剑光，刺穿了爹的胸膛，是娘，是娘杀了爹。”
“爹不在了，死在了娘的手里，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不要我了，娘对我就像个陌生人一样，门中上下也没人喜欢我，人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只会带来灾难，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变故，原本美好的一家人，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从此陌路。
他只知道，这就是云水心的心结，无论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有多开心，总是掩藏不住笑容中那一丝落寞，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个柔弱的少女总会一个人望着月亮黯然神伤。
他无法安慰她，唯有对她更加温柔，让她暂时忘记往事，他一直有一个心愿，想要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要修补她们母女之间的裂痕。
如今，她终于见到那个人，那个让正道门下闻风色变的暗夜魅影。
云纤羽停下了脚步，她们的身边，再无外人。
他转过身，面对着萧天玄，神色冷漠。
旷野茫茫，有大风吹过，卷起尘沙漫天。
萧天玄也停下了脚步，平静的注视着云纤羽。
一道尖锐的杀气，铺天盖地的朝萧天玄涌来，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利刃，抵在咽喉间，动辄便要让他血溅当场。
萧天玄和她平静的对视，两人都未出声言语，茫茫荒野上，唯有呼啸的风儿，撕扯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长啸。
气氛，沉默得让人心寒。
云纤羽沉默的注视着萧天玄，表情越来越冷，眼神却露出了一丝怜悯，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面对着束手待命的蝼蚁一样。
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丝嘲弄，望着萧天玄冷声说道：“你可知道水心的身份。”
“知道。”萧天玄点点头，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自然是知道的。”
云纤羽眼神陡然凌厉，高声喝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纠缠不清。”
萧天玄神色坦然，回头望了一眼，他知道那个地方，有人也在同样遥望着他，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笑了笑，没有回答。
云纤羽冷然一笑道：“我魅影与玉霄宫不两立，云水心是我圣教弟子，断然不能爱上你这样的人。”
萧天玄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声说道：“正教魔教，又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自然不同，到了九泉之下去问阎王吧。”云纤羽的声音陡然飘忽，她的身影，如水波一般涣散，忽然间变得虚无。
萧天玄后颈上的毛孔蓦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汗毛根根立起，他毫不犹豫的反手横剑，护住了身后。
“叮”的一身锐响，他感到剑刃之上被人重重一击，狂猛无俦的力道，让剑刃轻轻一颤，发出一声清脆的长吟。
一缕阴森的寒意，透过剑身，朝着他的身体内侵蚀而来。
他的身体里，平和中正的元力自行运转，将那一丝透体袭来的寒气化解于无形。
刹那之间，云纤羽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冷漠相对，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萧天玄深深呼吸，元力暗中运转，长剑之上，亮起一丝淡淡的光芒，高声说道：“魅影异术，果然厉害。”
她冷笑道：“想不到玉霄宫这一代，竟是高手辈出，可惜在我面前，还远远不够。”
一丝无形的气机，牢牢的锁定了萧天玄，他不敢妄动，他知道他只要轻轻一动，接下来的，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攻伐。
他的眼神坚定，高声说道：“两道教义不同，却俱是修行之道，各自修行，又何必要分谁对谁错。”
云纤羽眼神微微一动，笑容却更加的冷冽，寒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今日你如何口灿莲花，也逃不过成为我手下亡魂。”
她的话音刚落下，萧天玄的身侧，一缕尖锐的劲风转瞬及至，刺骨的冰寒，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也粉碎。
他闪电般的出手，剑刃上亮起一道灿烂的豪光，不偏不倚，正正抵住魅影。
他轻叹，说道：“世人皆说魔教中人，荼毒苍生，滥杀无辜，不过只是少数，你们教中大多人，桀骜张狂，不尊礼法，却是真性情，让人敬佩。”
他挥剑反撩，凌厉的剑芒逼退了云纤羽的又一次袭击，高声说道：“昔日正魔相争，我门中亦有前辈，冷酷无情，杀了无数无辜之人，满手血腥，实在是不该。”
他语气低沉，神色凄然，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剑光飞舞，在他身畔密布起一层密不透风的剑芒，无数金铁交击之声，不断的传来，响起一片，奏成一曲凌厉的杀伐之音。
“我们修行，为了知晓天地奥义，勘破生死界线，却在这条路上逐渐迷失了自己，修成了普通人仰望不到的力量，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再怎么修行，自己终究只是一个人。”
云纤羽的攻势，越来越快，压制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有几次，凌厉的锋芒几乎就要击穿他的防护，命中他的要害。
短短瞬间，交锋已不下数百次。
他微微喘息，心里深深的压抑着，有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拼尽全力防御着无孔不入的袭杀，将自己心底大逆不道的想法，高声的说出。
茫茫狂野，杳无人迹，除了云纤羽，唯有天地聆听。
“修行人，不过是认不清自己的可怜人，看不到希望的迷路人，苦苦探索，艰难前行，分什么对错，分什么正魔。”
他仰天长啸，剑刃之上，光华大作，一道嘹亮的龙吟声，惊破天地无垠，无数的剑芒疯狂的回旋交错，灿烂的光芒，让天地也刹那失色。
云纤羽的身形，刹那飞退，这一剑的威势，让她也不禁变色，身形一闪，消失在虚空中，再次出现时，已经回到了先前立身的地方。
她的黑衣，随风飞舞，单薄的身子，像是扶风弱柳，寂寞无依。
她望向萧天玄，眼中却没有了先前的嘲弄，沉默相对，脸上，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萧天玄喘息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用力的挺直了身子，望着云纤羽，高声说道：“这世上的人，为了谁对谁错，苦苦相争，争来争去，到头来不过还是一培黄土掩白骨，千百年后，万物成空，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他高高的举起手掌的利剑，直指苍穹，一字一顿高声说道：“我希望有一天，这世上再没有可笑的正魔之分。”
云纤羽望着他，忽然感到了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威势，让她平静的心海，涌起滔天的波澜。
她无声的松开手，渴饮过无数鲜血的魅影从她手掌间消失了，她掌中握住的，只有这些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陪伴着她让她窒息发狂的虚无和寂寥。
她的神情不再冷漠，多了一丝哀伤，喃喃自语道：“再没有正魔之分。”
她的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冷冽杀气，神色一下子疲倦了，再不是先前游走于暗夜之间，让人心胆俱寒的魅影之主。
现在的她，不过只是一个满身伤痕的普通人，孤身飘荡在凡尘间的寂寞女子。
她苦涩一笑，落寞的说道：“可惜当年，却没有人对我这么说。”
萧天玄也收起了手中的长剑，望着云纤羽，无声叹息。
云纤羽转过身去，看向身前无垠无际的茫茫旷野。
天地这么大，人却这么渺小，和浩瀚宇宙比起来，在强大的人也不过是一粒微尘。
她望向夕阳西沉，晚霞烂然，瑰丽织锦，怔怔出神。
伸出手去，看着穿过指掌间，落到她身上的夕阳霞光，温暖刺痒的感觉，就像她年少时，遇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甜蜜的悸动。
那时候的她，年少天真，却也骄傲，容不下半点的背叛，即便伤心，也要藏在心底最深处，不让别人看到。
可是她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却从来没有淡忘分毫。
云纤羽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涩的微笑，低声的说道：“水心很有眼光，也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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