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五章 红尘路不尽,君且莫思归
朝阳逐渐升高，温暖的光芒，毫不吝啬的洒遍整片天地，将那一个笼罩了整个世界的黑暗，无声的驱散。
天道盛衰，日夜更迭，本是自然之理，生离死别，亦是人间常态，本不该因之而伤怀。
但人毕竟是这茫茫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生灵，因为有心，所以有情，因为有情，所以放不开生离死别。
那一条离村的小路，他曾经走过，三年前，一个人离开，踏上遥远飘渺的仙尘时候。
彼时秋意肃杀，万物凋零，然而那时的少年，却满怀着满腔的豪情壮志，想要在那一条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道路上走出自己想要的路，找到真正的自己。
如今离别之时，春光正好，草木葱茏，白发齐放，一路莺啼燕语，他也不再是孤身一人。
然而如今的自己，却再也找不回那时的向往，曾经一切的热爱和理想，在飘渺清冷的仙家之中，渐渐的沉淀，化作了轻如浮云的飞絮，想要再找回来的时候，却随着清风，飘到了遥远的天外。
仙家虽好，长生虽好，却终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仙山之上一番游历，他更加相信世人有情，绝难抛弃，无欲无求的仙，终归不是红尘之中有情有爱的人能够追寻的。
萧天玄无声的回过头去，那一个远居世外，宁静平和的小村庄在他的眼中已经渺小，若再走远一些，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要留下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他终究没有选择停下，因为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往前走，不要回头。
前路毕竟渺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和事在等待着他，或许那里，会有被遗忘的从前。
终究还是不甘心，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过往的生命只是一片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雾，人生一世，终究不能忘了从前，忘了曾经那些或轻或重的往事。
所以他还是要往前，在茫茫的天地中，找到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现在的他，终究放不下让自己彻底能够安心的停留。
慕容晴雪轻轻的握紧了他的手掌，温柔的凝视着他，温柔的光芒中，他的侧脸，带着淡淡的光辉，有些朦胧，有些疏离。
“天玄，我们会再回来么？”
萧天玄远远的望着视线中渺小成一点的小村庄，用力的点点头说道：“一定会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等到我的心里，终于能放下一切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再也不离开。”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的，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只要你愿意的话。”慕容晴雪无声的依偎进他的怀里，听着耳边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了。”萧天玄伸手将她纤弱的娇躯轻轻抱住，低下头，亲了亲她的秀发，淡淡的清香，随着轻风，无声的传入他的鼻翼间，有一种温柔的悸动。
“我眷恋这红尘，但红尘之中，毕竟不是清冷寂寞的仙路，所以，一个人看风景，终归只是百无聊赖，有人陪伴，当然最好，又怎么会不愿意。”
萧天玄抬起头，望着那一片倏忽飞过的白云，澄澈碧蓝的天穹，在无限遥远的地方，和海面交汇，望着遥远的海平线，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丝明悟。
“海与天，本就应该是一起的，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却终于会有一个地方，让他们交汇，然后，永远不再分开。我和你也一样，曾经素不相识，却终究会在生命的某一处轨迹交汇，然后再不分开。”
“天玄，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地方，海与天，会在那里连成一片吗？”
“我相信的，就算我们永远也看不到，我也会一直相信，因为他们都有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深情。”
荒无人烟的道路上，纷乱渺茫的红尘中，他们静静的依偎着，看着倏然流过的疏云，翩翩飞过的鸥鸟，心中温柔甜蜜，隐隐还有淡淡的惆怅和喜悦。
“天玄，我们去找天涯海角吧。”慕容晴雪忽然抬起头来，迎着柔和明媚的阳光，灿然微笑。
萧天玄看着她，无声而笑，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仿佛带着阳光的弧度，让他有种想要吻下去的冲动。
“好，我们一起去找。”萧天玄认真的点点头，抱紧她的娇躯，低下头，在她甜美如花瓣的唇上，轻轻吻落。
清风肆意欢笑，追逐着穿过空旷的荒原，蒲公英随着清风，翩然飞起，成群结队的穿过天际，就像无数飞舞的羽毛，自由的随风舞蹈。
阳光温暖明媚，带着人间春日独有的气息，温柔的洒落，落到衣衫上，发丝上，落到古道上，荒原上，落到更远的地方，一直到万水千山。
恍惚间，情思萌动，许久之后，两人才相视一笑，携手朝着前方，慢慢的行去。
情到深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人生苦短，若有心有意，便不用可以隐藏，当下尽欢，将来才不会有遗憾。
慕容晴雪安静的走在萧天玄的身边，手掌紧紧相握，淡淡的温暖，从手心间一丝一缕的传来，一直传到心底最深处，深深的停留。
她无声微笑，抬起头，澄澈如秋水的双眸中，有璀璨如最美丽星辰的光彩。
萧天玄望着笑靥如花的伊人，微笑着伸手折下手边一株开得正灿烂的无名野花，慕容晴雪脸上微微带着红云，伸手接过，放到鼻尖轻轻一嗅，优雅淡远的馨香，深深的传入灵魂之中。
“花会有感情吗？”慕容晴雪望着手上娇艳的花朵，忽然开口问道。
“天地生灵，尽皆有情，不独人类。”萧天玄轻轻的理了理慕容晴雪的长发，轻声说道。
“你告诉我，我手上这朵花，会有什么样的感情？”
萧天玄望着娇艳灿烂的花朵，又看了看比鲜花更加娇艳的伊人，长笑一声说道：“能得仙子回眸相顾，自然是喜不自胜了。”
慕容晴雪笑道：“如此说来，你口中的草木之情，不过也是人心反映罢了，若是人心喜悦，眼前所见的一切风物，皆是万般风情。”
“那你倒是说说，你手中的花，此刻会是什么感情？”萧天玄停下脚步，微笑着注视着她。
慕容晴雪脸上红晕更盛，松开手，那一朵离开大地的花便随着扑面的风悠悠飞去，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依我看来，她的感情，想来就和我一样罢。”慕容晴雪忽然松开了萧天玄的手掌，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用力一吻，随即欢笑着朝着前方跑去。
萧天玄微微一愣，随即放声长笑，朝着慕容晴雪逃开的身影欢笑着追了上去。
长天无边，旷野无尽，肆意的欢笑声，随着天风，不断的回荡盘旋，一直一直，飞到遥远的天边。
海浪阵阵，一下一下拍打着海岸，松软的沙滩上，一个蹒跚的身影缓缓的行走在沙滩上，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被不停涨落的潮水淹没，然后又显现，继而再度淹没，如此周而复始，片刻不绝。
萧云风衰老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悲喜，唯有眼中那一缕微不可察的沧桑之色，才显现出老人此刻的心境，并不如他面上那般平静。
阳光虽然极尽灿烂，却终究只能走过永恒不变的轨迹，灿烂之后，便是黯淡。
那一轮红日，悬在西天，光和热也不再咄咄逼人，陨灭前的光芒，早已褪去了昔时的炽热，归于一种平静的温和。
就像一个没有了雄心壮志的老人一样。
出海的渔民们，也在夕阳的光辉中成群结队的回到村子里，路过萧云风身边的时候，都热情的向着这个村子里老人招手示意，萧云风也都微笑着一一点头回应。
谁会想到，曾经威震天下，修真之人闻之色变的魔门天帝，如今不过是这个普通得如同沧海一粟的渺小渔村中，毫不起眼的普通一员。
只怕是当年的魔门天帝，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萧爷爷。”
远远的海面之上，忽然有个人朝着他用力的挥手呼喊道。
萧云风抬起头来，正看到出海归来的小胖，一边用力的划着浆，一边不停的朝他挥手。
等到渔船驶到浅滩上，小胖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船来，将渔船退到海滩上栓好，才快步跑到萧云风的身边，开口问道：“萧爷爷，天玄呢？”
“今早便离开了，他还托我跟你说一声。”萧云风目光柔和的看着小胖，淡淡的笑道。
“怎么就走了，还没跟他好好聚一聚呢。”小胖懊恼的抱怨道。
萧云风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他要走他的路，路没有走完，自然不能停下。”
小胖似懂非懂的看着萧云风说道：“萧爷爷，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懂。”
萧云风伸手摸了摸小胖的脑袋，轻轻一笑，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我也知道他迟早会走的，只是没想到会走得这么急，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大家都想走出去，我是不是也该出去看看呢。”小胖有些疑惑有些羡慕的说道。
“外面的世界，自然有他的好处，你也不必羡慕他们，不想出去就不出去，能够依照自己的心愿生活，不知道是多少人苦苦相求却求不到的生活，应该是别人羡慕你，你又何必去羡慕别人。”
小胖望着萧云风，挠了挠脑袋，却有些想不明白，但很快，他就抛弃了心头的胡思乱想，笑道：“萧爷爷，虽然我不明白，但我确实不想出去。”
萧云风点点头，淡淡的说道：“停留之人勿要漂泊，离去之人且莫思归，其实天玄，未必有你想得开。”
萧云风深深的看了一眼满脸憨厚的小胖，心头也是无声一叹，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曾羡慕过眼前这个少年。
“我还要走走，你先回家吧。”萧云风无声的一叹，笑了笑，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的沿着海滩，继续向前走去。
“萧爷爷，别走太远，今天我捕到一条大鱼，待会给你送些过来。”小胖朝着萧云风的背影用力的挥挥手，大声的喊道。
夕阳渐渐沉没，黄昏的光影里，那一个身影，越走越远，最后在夕晖之下渐渐朦胧，海浪沙沙轻响，无声涨起，将他走过的地方，留下的那一串脚印，无声的吞没。
正是：
空枕青云叹无寐，
江湖夜夜悲声碎。
烟霞有梦偏无心，
何妨邀月同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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