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四章 生死犹不悔,夜夜叹心尘
正午时分，慕容晴雪正安静的坐在屋前的空地上仰望着头顶晴朗的天空。
柔和的风，漫卷的云，清冷的仙山中，满地的空谷幽兰随着山风轻轻摇曳着，一阵一阵飘渺悠远的花香混杂在空气里，随风飞向远方。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浅浅的云痕，由远及近，飞快的穿过天穹，轻轻的落到了空地上，一阵急促的风将慕容晴雪的衣衫发丝轻轻扬起，在虚空中如流云一般铺开。
慕容晴雪的沉凝的脸色陡然一松，脸上徐徐绽开了轻松的笑容，站起身来，望着那道落在身前的人影。
“你回来啦。”慕容晴雪微笑着迎了上去。
“是啊，一切都已经妥当了，这下我们可以没有牵挂的离开了。”萧天玄微微一笑，伸手执起慕容晴雪柔软滑腻的玉手，兴奋的说道。
“我们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天下那么大，那么多绝妙的风景，一切，就随遇而安吧。”萧天玄抬起头，望着头顶温暖的阳光，几缕稀疏的流云自在的飘扬着，随着温柔的风自在的游荡着，没有方向，却也没有羁绊。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离开过栖云峰几次呢。”慕容晴雪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说道，俏脸之上，满是期待向往的神色，美丽如星辰的双眼中，闪耀着明亮的光泽。
“放心吧，不会把你搞丢的。”萧天玄爱怜的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柔声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丢下我不管，不然我会去找姑姑告状的。”慕容晴雪轻笑一声，眼中深深的倒映着萧天玄的身影，脸上洋溢着轻松而幸福的微笑，如同仙山之中最明艳的花朵。
萧天玄长笑一声，郁结在心头多时的压抑也随着这一笑烟消云散。
红尘纷纷绕绕，不比仙山空灵，却也少了那么多恩怨情仇，少了那么多羁绊困顿。
他本就是一个散漫的人，受不了那么的约束羁绊，他最初寻仙问道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能够像鸟儿一样自由的飞。
因为喜爱自由，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投入修行。
却也是因为喜爱自由，反而深陷更大的桎梏中，不得自由。
如今，他已身在仙尘之中，注定没办法脱离其中的恩怨情仇，所能做的，也唯有暂避于红尘之中，暂忘仙家之中许多烦忧。
“我们走吧。”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摇摇头将心中不合时宜的杂念甩开，望着慕容晴雪笑道。
慕容晴雪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仿佛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一般，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管其他了，至少现在，你是自由的。”
“不，”萧天玄摇了摇头，笑道：“我们是自由的。”
慕容晴雪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红晕，轻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留恋的望了一眼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那一排排简单的屋舍依旧整洁干净，只是小屋旁边当年种下的修竹，这么多年来，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长成了一片高大茂盛的竹林。
彼时，她还只是一个满怀着憧憬，做着美丽幻梦的小女孩，如今一恍惚之间，她已经长大了。
可是心里的那一份纯真，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走吧。”慕容晴雪转过头来，微笑着，眼中满是依恋之色。
萧天玄含笑点头，拉着她御剑高高飞起。
天空湛蓝澄澈，如同最明亮纯粹的蓝宝石，天风回荡，飞鸟盘旋，高高的云层中，疏忽而过的，不仅是离开的人，更有那些曾经激昂的青春岁月。
玄真独自一个人站在听风崖上，早已荒芜的地方，如今不再有玉霄宫的弟子会来到这里，百年前，随着那一场变故的发生之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避开了这里，在岁月的渐渐流逝中，如今的玉霄宫弟子，大多都只知道仙隐峰奇景之中有一处听风崖，却很少很少会有踏足这里。
也正因为这样，这里才成了玄真平日里来的最多的地方。
目光所及，脚下石台尽被云雾笼罩，终年缭绕不散，阳光照耀，云霞如镀金光，翻涌不息。山风阵阵，在这山崖之间，发出种种奇异呼啸，似欢笑，似哭泣，似低语，似怒吼……立于这石台之上，听山风呼啸，心中竟是百感交集。
那一声声风声幻化成的奇异回响，就像一个个曾经存在过的魂灵，依旧眷恋着尘世，或低语，或欢歌，唱着不知名的旋律，说着不知名的话语，陪伴着依旧羁绊在人世间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灵。
百年前，就是在这里，道胤真人决然一剑，斩断了无数人所有的梦想。
玄真默默的注视着身前翻滚不息的金色云海，翻涌着，流动着，云端中，有一个朦胧的身影，穿过了百年的光阴，平静的注视着他。
他依旧那样的卓尔不群，滚滚风尘，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过任何的痕迹。
原来前些时日，自己这百年以来第一次梦到他的那天晚上，就是他真正离开这个尘世的那一天。
原来这百年以来，并非他的灵魂不肯与他相见，而是因为他依旧困所在人间，从未离开。
百年了，他始终认为他早已经死在了百年前的那一剑下，今日才始闻故人消息，他的心里，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曾经，在他的眼里，他就是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他永远像一座高山一样阻挡在他的前面，沉重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他的愿望就是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玄虚的愿望是什么。
玄虚，是他一生最痛恨的人，却也是他一生最敬重的人。
那一剑刺下，也终于将他们之间的羁绊斩断，他没有像玄雨解释什么，连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把所有的罪责都加诸到自己身上。
只是想要自己痛，让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吧。
“玄虚……师兄。”他望着云海中那一个似真似幻的朦胧身影，轻轻的伸出了手想要再和他的手相握，眼前却忽然卷起一阵风，将所有的幻想吹散。
玄真眼眶猛然刺痛，用力的闭上了眼睛，抬起头，面朝着头顶无垠的苍穹。
苍穹无垠，不知道见过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
苍天无情，永远不会为世人的爱恨情仇动容。
所以，天能永寿。
“我这一生，早已一无所有，唯有这最后一个愿望。”
玄虚紧闭着双眼面朝着身前的断崖，高声呼喊道。
“我不想当掌门，我不想背负玉霄宫传承的使命，我只想让自己胜过你，我只想告诉所有人，玄真也可以像玄虚一样优秀。”
“这个位子，本该交给你的，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如今你终于离开了，终于解脱了，可我已经越陷越深，再也解脱不了了。”
玄真猛地睁开眼睛，双眼中耀眼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用力的举起双手，深邃璀璨的白光在他的指尖凝成锐利的剑芒。
他长啸一声，重重的挥手，朝着身前的云海斩落。
空气中，无声的锐响，无数的云海翻涌着朝着两旁忙不迭的退开，留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痕。
低下头望向被斩开的痕迹，却见伤痕之下，依旧是缭绕不散的云层，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我不为长生而长生，但我一定要完成这个愿望，只是我最后一个胜过你的机会。”玄真低低的叹息着，垂首怅然。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时机一到，我便可参破生死玄关，永生于世。”
玄真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蓦地仰天大笑，双手狂乱挥舞，状若疯癫，浑没有了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
也许百年前他就已经疯了，所有人都离开了他，玄虚，玄雨，风无意……一个个的身影，一段段的回忆，都化作了缠绕他的梦魇，生生世世的纠缠着他，不给他丝毫的喘息机会。
那一夜，从听风崖上回来之后，他所有的热爱和理想，所有的心愿和执着，都被无情的粉碎。
从今以后，他的心里，只剩下了长生的愿望，支撑着他在人世间苦苦挣扎。
他终于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害怕最终他所有最亲近的人，都会走向同样的终点。
道胤真人的那一剑，伤的是玄虚，死的却是玄真。
他终究还是要活着的，所以，为了支撑着自己活着，就一定要有一个足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不为夙愿而长生，只为活着而长生。
玄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无声的望着重新又聚拢过来的云海，曾经的伤痕，终于要痊愈，被时光抚平，不留丝毫的痕迹。
可是，痊愈过后，已经再不是最初。
一切都不能改变，覆水难收，光阴终究是无法倒流。
玄真渐渐平息下他激荡的心绪，双手结印，一道纯净的白光自他的双手间射出，正正投射到眼前的云海之上，整片断崖，如同自沉睡中苏醒一般，轻轻一颤。
翻滚的云海如受招引一般渐渐的向着两边推开，仿佛凭空让出了一条通路来。
这条路，联系着他一生所有的执念和心愿，他没有回头，面无表情的朝着跃下山崖，
随着他身形的消失，整片云海渐渐的又聚拢过来，在断崖前翻滚不息，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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