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二章 临晚伤流景,往事空记省
空山春夜，繁星满天，好像无数双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世间人。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拥抱，这样的温暖，多么期待便是永恒。
夜风阵阵，吹动枝叶声，像是一阵一阵低语呢喃，向世人诉说着一幕幕被人们记忆或者遗忘的曾经。
在这无边的暗夜里，相互依偎的两个人，或许有人艳羡他们身负仙家无上道法，能够腾云驾雾，但他们心里所求的，不过是像尘世间每一个普通渺小的平凡人一样的生活。
这一生的愿望，不过是像此时此刻一般平静的相守，一起看着这个世界上瞬息万变的景色，一分一秒安静的度过。
月华如练，夜色正深。
萧天玄安静的依靠着背后生长了不是多少年岁的古拙苍松，凝望着身前那一座新立起不久却渐渐有了沧桑之色的坟冢。
“师姐，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为玄天师叔立一座坟冢？”
慕容晴雪拉过萧天玄的手臂枕在脑后，抬头望着浓密树荫背后深邃幽静的天穹，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这么做。”
“天玄，你知道吗，掌门已经明令禁止任何人不准再提起师父，只怕在过上几年，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玉霄宫中，曾经有一个叫做玄天的人。”
慕容晴雪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忧伤，低声的说道。
“又是这样吗，先是玄虚，后是玄天，玉霄宫中，到底还有多少不被人所知道的往事。”萧天玄心下一黯，低声的说道。
“从冷云峰回来之后，我已万念俱灰，但终究这世上还有一些事情值得我去记忆，所以我才不顾师门严令，立此坟冢，我害怕自己会忘记。”
慕容晴雪轻轻的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正如她此刻不能平静的心情一样。
“那么为什么不为我立一座坟呢？”萧天玄温柔得梳理着她的长发，心头莫名的哀伤。
“寒荒之中，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爱惜我，你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约定，所以，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回来，我要等你，无论多久。”
无论多久，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却总有人，为了一句微不足道的承诺，甘愿赌上一生的光阴。
他和韩冰，和小柔一样，都是执着而热烈的女子，倔强得让人心疼。
因为世上有太多的无情之人，所以才显得这样的情意越发的珍贵。
“对不起，我怎么值得你等。”萧天玄胸腔仿佛被巨锤砸中，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摇摇头低声说道。
“为什么不值得，你爱我护我，天下会武，万人冷漠，独有你怜惜，已然感激，仙山寂寞，，你时时陪伴，已然心动，旷野之上，你不顾生死，不舍我而去，已是情丝暗生，寒荒之行，千里风雨同舟，你更是甘愿一死也要救我一命，便是刻骨铭心。如此种种，君之深恩，愿以一生相报。”
慕容晴雪微笑着，睁开了双眼，明亮的眼眸，比天上闪烁的星辰更加明亮，倒映着身边这个人的影子，一直深深的埋进了心海里，烙进了灵魂里。
“这一切往事，或许对你来说微不足道，可是却是我一生的全部，仙隐峰上，人心冷漠，时时如履薄冰，要提防每一个人，唯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可以放下心防，安心的活着，因为你答应过我，你会一直一直保护我。”
“我累了，不想再带上沉重的面具。”慕容晴雪眼中闪过几分黯然，几分疲惫，小声的说道。
“其实我挺羡慕你那位云小姐的，我也好想自己可以像她一样任性妄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瞻前顾后那么多烦恼忧虑。”慕容晴雪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天玄，淡淡的说道。
萧天玄心头莫名的一黯，随口说道：“其实她和你一样。”
“是吗，也难怪她会找上你。”慕容晴雪轻声一笑道。
“师姐，你怎么不问问那天我掉下冷云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萧天玄抬起头，望着头顶闪烁不定的星辰，轻声问道。
“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平安回来了就好，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也许天上真的有神灵，总之现在，我很感激上苍，把你送了回来。”
“可是，我想告诉你。”萧天玄的声音有些飘忽的说道。
“你说吧。”慕容晴雪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轻声应道。
“那天我坠落崖底的时候，水心也跟着我一起跳下来了，若不是她护住了我，我只怕已经死了。”萧天玄轻轻的一叹，小声地说道。
“果然是这样，也唯有她这样痴心的女子，才会做这样的傻事。”慕容晴雪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有些感慨的说道。
萧天玄惊讶的看了慕容晴雪一眼，她的眼中，却只有无声的怜惜和羡慕。
慕容晴雪展颜一笑说道：“你以为我会怪她吗，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虽然是魔教中人，却也是伤心人，她做了我没有做的事，感激还来不及，又凭什么去责怪。”
萧天玄望着眼中竟是温柔体谅的慕容晴雪，心里愧疚更盛，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几分。
“你喜欢她吗？”慕容晴雪似笑非笑的问道。
“我不知道。”萧天玄心里一黯，脑海中又想起她的容颜，冰天雪地中的明媚生动，绝壁囚牢里的无助伤心，北海冰洋上的倾心一吻。
“只怕是喜欢的吧。”慕容晴雪从她的怀中坐起，无声叹息道。
“对不起。”萧天玄低下头说道。
“你不用道歉的，这些事，你本来都不用说，但都告诉了我，我很开心，更何况你现在还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慕容晴雪微微一笑说道。
“感情，本来就不是人心可以控制的，我本来也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为任何人动心，却还是情不自禁，寒荒一行，我也担忧过，伤心过，可是回到栖云峰上，一个人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并不恨她，我只是嫉妒她而已。”
“她很勇敢，我也想像她一样勇敢。”
“天玄，我们是修行之人，只要遵循本心就好了。”慕容晴雪微笑着说道。
萧天玄心头猛的一震，同样的话，不久前一个漂泊江湖的算卦先生也说过，没想到慕容晴雪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我不知道我和你和她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但我们只是凡人，没法子预见未知，所以只要把握好当下就足够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慕容晴雪微笑着望着他，柔声的说道。
“谢谢你。”萧天玄心头莫名的一松，继续诉说起自己坠落冷云峰之后的事情，从困守绝地，到相互扶持，从冰魄雪女韩冰的往事，到云水心的从前，萧天玄都没有隐瞒，尽数告诉了慕容晴雪。
慕容晴雪紧张的听着他的诉说，虽然他现在已经好端端的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却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心不已，直到听说她们成功的逃出了冷云峰，借由剑无锋遗留下来的法阵来到北海才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慕容晴雪等到萧天玄说完，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轻的叹息着说道。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梦一样。”萧天玄眼中闪过追忆之色，低声的说道。
“我终于知道雪狼为什么明明可以平安的退走，却一定要和我们周旋到底，原来只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伙伴。原来冰魄雪女明明可以不死，却决然放弃自己的生命，原来也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慕容晴雪轻轻的伸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哀伤的说道。
因为情深，所以注定为情所困。
因为情深，所以才能万劫无悔。
因为她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感同身受。
“师姐，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对妖类赶尽杀绝，妖也有情，甚至胜过世上无数人，可是偏偏这样值得怜惜的生灵，得到的，却只有人类的鄙夷和厌弃。”
“我知道自己这么想，违逆了门中的教条信仰，是大不敬，可是我却忍不住时时怀疑玉霄宫这千百年的行事准则，究竟对不对。”
慕容晴雪深深的凝视着萧天玄，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才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之前也不觉得我们诛杀妖孽有什么过错，即便是亲眼目睹了冰魄雪女自戕也不过稍稍震动，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才发现原来我们这样苦苦相逼，竟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我不想知道玉霄宫的教义对错如何，我只想要人人都能好好的活着，我害怕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萧天玄低下头，伤感的说道。
“可是天玄，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你去质疑违背师门，这样注定会有大祸，我不想你和师父一样离开我。”慕容晴雪紧紧的抱住了萧天玄，低声的哀求道。
“我不会离开你，可我也不能不去质疑，我不想这一生问心有愧。”萧天玄抬头望着像是蕴藏着无限神秘天道的夜空，低声说道。
慕容晴雪娇躯一颤，两人虽然肌肤相贴，亲密无间，可是莫名的觉得彼此间的距离，忽然变得好遥远。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想问问你。”
慕容晴雪心里却猛然陷落，脑海中又回忆起当年的那个身影，一样的轻声对着自己说道：“小雪，你是我这一生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人吗？
她的眼前，忽然被朦胧的水雾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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