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二章 道心终无愧,情思长有悔
百年之后，早就被世人遗忘的那个人，早就该死去的那个人，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孤单的坚持着自己心中的道。
萧天玄默默的注视着面容憔悴苍老，早不复年少时锋芒毕露的玄虚，长长的叹息着，轻轻的问道：“你一生坚持自己的道，最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值得吗？”
玄虚却是轻轻的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道：“值又如何，不值又如何，至少我万死无悔，这一生问心无愧。”
萧天玄沉默着，望着身前那一缕摇摇欲坠的微光，在深邃的黑暗中，努力的想要照亮黑暗，却终究只能照亮身边狭小的范围，永恒的夜，那一缕光，多么的微不足道。
百年之后，萧天玄望着这个传说中的人，他早已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只是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却丝毫没有被时间所消磨。
玄虚微笑着看着沉默的萧天玄，笑道：“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玉霄宫弟子。”
萧天玄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望着玄虚，眼中闪过一丝疑问。
“以你的修为，想杀小柔的话，她虽然逃得了，但一定会重伤，但你却没有伤她，正道弟子，一向不是号称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的吗，你这么做，可有违祖师训诫啊。”玄虚冷冷的注视着萧天玄，声音中多了几分冰冷。
萧天玄深深的注视着玄虚，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淡淡的说道：“正如前辈所言，不论世人怎么看我，萧天玄至少问心无愧。”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放过小柔？”玄虚眼中光芒更冷了几分，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森然。
萧天玄却是平静的望着玄虚，说道：“你身上有杀气，你想杀我吗？”
玄虚长笑一声，说道：“我虽被囚禁于此，但一日为玉霄宫弟子，终身是玉霄宫弟子，玉霄宫门下有你这样大逆不道之徒，我自然要代玄空好好管教你一番。”
萧天玄闻言也是长笑一声说道：“你有你的道，我也有我的道，在我眼里，妖也是世间生灵之一，既然存在，便有了生存的权力，人没有权力代表上天去定论他们的生死。你想出手，尽管出手，萧天玄接下便是。”
玄虚冷冷的注视着萧天玄，森然笑道：“你很狂妄，你以为你能赢得了我吗，我虽荒废百年，更被囚禁于此行动困难，但想要留下你，不过是易如反掌。”
萧天玄忽然笑了，毫不在意的笑了，他淡淡的说道：“玄虚，你只准自己与众不同，却不准他人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只是这样人，我未必会输给你。”
玄虚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之色，无形的气势化作咆哮的旋风，一瞬间便将石室里唯一的光源熄灭，无形的杀气，仿佛刺骨的利刃，让萧天玄莫名的心生寒意。
眼前陡然一暗，短暂失去视觉的同时，围绕在他身前的杀气也同样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你杀过人吗？”黑暗中，玄虚的声音已经转为平静，淡淡的问道。
“杀过。”萧天玄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个被自己一剑斩杀的魔教弟子，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不忍之色。
“是什么人？”
“一个魔教的普通弟子。”
“既然杀了，因何不忍？”
“因为我不想杀他。”
“不过是魔教中人，杀他本是天经地义。”
“他不过与我道不同而已，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不该死。”
“你怎知他非恶人，既入魔教，便与天下为敌，当杀。”
“世间对错，岂能因正道魔教妄自而定，怎知魔教一定为魔。”
“你如此思想，可知玉霄宫上，你那掌教真人玄真一定不会饶过你。”
“不会绕过又怎样，萧天玄一生，只求本心，无需世人认同。”
“好，”玄虚忽然放声长笑，满是欣喜安慰，高声说道：“想不到百年之后，世上还有人敢这么想，玄虚弥留之际，还能再认识你，此生畅慰。”
说话间，小柔已经重新点亮了石室中的烛光，温婉的依偎在玄虚的身边，渐渐亮起的光芒，照亮了这方陋室，玄虚的眼中，满是激赏欣喜，微笑的望着萧天玄。
“古来圣贤皆寂寞，狂徒不独我一人。”萧天玄淡淡的说着，朝着玄虚躬身一拜。
“好！”
“好！”
“好！”
玄虚连赞了三个好，长笑一声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玉霄宫上下，还有你这样的人，幸甚幸甚。”
“晚辈虽不才，愿效仿前辈做一狂徒，纵使万人非议，我于心无愧。”萧天玄望着眼中渐渐恢复了当年神采的玄虚，朗声说道。
“可惜此地无美酒，否则便可一醉方休，暂忘人间众多烦忧。”玄虚长长的叹了一声，笑容中却多了几分唏嘘。
萧天玄低头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下身上的水囊，笑道：“便以水代酒，敬前辈。”
“敬世间狂徒。”玄虚微微一愣，随即朗声笑道，伸手接过水囊，用力的饮了一大口。
“萧天玄，你可知道，你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充满了无数的艰辛，和世间万人背道而驰，一路艰难险阻，他日或许如我一样不得善终，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萧天玄坚定的点点头，说道。
“如此，日后之事，便看你的造化了。”玄虚笑了笑，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欣喜，有担忧，有失意，有激昂……
萧天玄望着玄虚，犹豫了片刻问道：“晚辈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世间无人能找到这里，为何小柔却找到了？”
玄虚微微一愣，望着身边的小柔，眼中闪过一丝怜爱之色，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世有无情人，更有多情妖。那日我让她离开之后……”
那天，小柔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丛林里，而是一路悄悄的尾随着玄虚，直到追着他一直来到了听风崖底。
道胤自然不会注意到出现在这里的小白狐，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带着玄虚一路向北而去。
小柔便追着道胤，一路来到了北海，她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白狐，没有修真高人道胤那样风驰电掣的速度，也没有强大的力量。
但她却始终未曾有过丝毫的放弃，凭借着冥冥中的感应，一路几番历经生死，很多次险些被猛兽吃掉，险些被冻死在寒荒雪原中，但也许是她的痴心感动了上苍，苦苦寻觅了两年，终于找到了北海至上，这个毫不起眼的荒岛，找到了困在山洞里的玄虚。
玄虚不仅被道胤真人以困心锁锁住，临去之时更将玄虚施法冰封，玄虚才在这样的情况下不饮不食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的光阴。
小柔来到山洞里的时候，灵智已开，修行已经入门，但面对道胤这样的高人施法布下的冰封，依旧束手无策，她选择了最直接有效也是最笨的办法，用自己的牙齿和爪子，一点一点的消磨着冰封在玄虚身上的坚冰，累了，就独自蜷缩成一团睡在山洞里，饿了，就跑出去简单的找点食物。
她的爪子和牙齿，也不知被磨掉了多少次，又重生了多少次，无数时光的努力，终于将玄虚身上的寒冰破开，这个时候，她的修为终于到了已经可以让她开口说话的地步了。
小柔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唤回了玄虚，从此以后，就一直在这里默默的陪着他，无论他怎样的劝说自己，甚至板起脸来斥责自己，小柔也始终未曾离开过半步。
又过了很多年，有一天，小柔终于化成了人形，那一天，玄虚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女子，清纯无邪的俏脸上，带着几分天生的娇媚，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嘴角挂着一丝柔和的微笑，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和怨恨。毛茸茸的大尾巴，盖住了她赤裸的娇躯，她就这样安静的躺在那里，温柔的安睡着。
玄虚望着她，心中猛地一酸。
她终于变成了一个人，有了人的心，有了人的感情。
她终于知道了玄虚为什么会那样看着玄雨，她看他的眼神，和那时的玄虚多么的相像，只是她却勇敢的没有掩藏。
“小柔，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你为什么可以？”
“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了属于我的印记，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小柔笑着拉起了玄虚的手掌，望着他手上清晰的牙印，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认真的说道。
“你终于还是修成了人形，做人快乐吗？”
“当然快乐了，可以每天都陪着你，为什么不快乐？”小柔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闪烁着美丽的光泽，那一刹那，她是那样的美丽。
“可是，你不能一直陪我困在这里，这是上天对我的束缚，却不能因此束缚住你。”
“不，我不会离开的。”小柔倔强的仰起头，用力的拒绝道。
“我想要做一个人。你救我护我，帮我完成了我的心愿，我也要守着你，生生世世，不让你孤单。”小柔用力的抱紧玄虚，笑着闭上了眼睛。
玄虚低头望着小柔，从不轻易落泪的他，从没有因为自己哭过一次的他，却为了怀中这个痴情的精灵，第一次落下了眼泪。
“你这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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