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五章 一生正邪念,尽作黄沙土
铺天盖地的蓝芒，忽然无声的顿住，苦心老人脸上得意的微笑，还未及显出，便陡然凝固。
炽烈的白光，先是一点，继而逐渐扩大，越来越盛，最后完全将满天的蓝光吞没。
玄虚御风高高飞起，剑锋之上，一滴鲜血无声的落下。
苦心老人脸上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玄虚，嘴唇轻轻煽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被逆卷而回的狂风挡了回去，身躯无声的晃了晃，就此坠下云头，跌落进下方咆哮奔涌的雪崩中，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玄虚的脸上，疲惫更深，手中紧紧握住一柄蓝光莹莹的玉尺，眼中却绽放出神采奕奕的光辉。
殷红的鲜血，染遍了他半边身子，傲然屹立在满天的风息中，玄虚的身影，如神似魔。
玄雨紧紧地盯着半空中那道身影，一颗芳心渐渐的从云端落下，想要笑，泪水却不由自主的模糊了双眼。
玄虚御剑拉起玄雨，乘风逐电，快速的离开了雪崩的范围，在平静的雪原上落下，微笑的将手中的“镜花水月”神尺递给了玄雨。
“小雨，送给你。”玄虚似是没有感觉到身上的伤痕，嘴角漾起温暖的笑意。
玄雨却没有伸手去接，怔怔的凝视着玄虚，小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拼命，你若有事，玉霄宫可如何是好。”
玄虚心头没来由的一窒，淡淡的笑道：“行善除恶，本就是修行中人应为之事，便知难为，又岂有退缩之理。”
玄雨低头望着玄虚手中光华流转的神尺，轻轻的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要，这样的礼物，太过于贵重，我……我承受不起。”
玄虚望着玄雨皓腕上带着的玉镯，在雪地间散发着刺眼的光泽，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这些时日以来，玄雨对它的小心翼翼，悉心维护，心里猛地刺痛，如遭针扎。
玄虚轻轻的摇摇头，强笑道：“镜花水月，本就是情殇之物，寓意不吉，这样的礼物确实不太好，待为兄日后再送你一件适合你的神兵。”
玄虚说完，一扬手，“镜花水月”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蓝光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四目千篇一律的雪白空茫所遮盖。
玄雨目光黯淡的望着蓝光消失的地方，忽然觉得心里似乎坍塌了一块。
“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复命了。”玄虚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淡淡的说道。
“是。”玄雨轻轻的点点头，神情有些低落的说道。
“走吧。”玄虚再不回头看上一眼，御剑高高飞起，玄雨无声一叹，摇摇头将心中莫名的黯然掩藏住，御剑远远的离去。
虚空中，玄雨忽然如有所感的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十方缟素，千里皆白，上一刻鲜活存在的痕迹，很快就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寒荒雪原，依旧白雪苍茫，掩埋了一切的过往，在时光中渐渐被人遗忘。
听到玄虚讲到这里，萧天玄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黯然，小柔紧紧的握住玄虚的手掌，有些愤愤的说道：“这个玄雨也太不知趣了，玄虚大哥拼命为她争取来的东西，她竟然连一点珍惜都没有。”
玄虚却是无声一叹，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本就不能勉强，情之一字，本就复杂难解，不该去定论谁对谁错。”
“人类的感情为什么要那么复杂，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你救我护我，我便在这里守护你，再多的时间，也无怨无悔。”小柔神色坚定的高声说道。
玄虚却是苦笑一声说道：“可我却时常后悔当年教导你修行，你若修行不成，还是一只简单的小狐狸，修成人身之后，多了人心，也多了人世间的痛苦，却是我误了你的一生。”
“不，我不苦，能守着你，又怎么会苦，我不愿意再回去当一只懵懂无知的小白狐，我想做人，做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就算人世间有再大的痛苦，也再所不惜。”小柔用力的握紧了玄虚的手掌，一字一字斩钉截铁的说道。
萧天玄望着小柔的目光，心头猛然一跳，她的神情，和冰魄雪女多么的相像，他们同是妖，却都爱上了人，相同的命运，会不会又是相同的结局。
萧天玄心头猛然一沉，忽然有些不敢多想，追问道：“后来呢。”
玄虚怜惜的望了一眼神色决然的小柔，无声一叹，继续说道：“后来……”
冷云峰一战，魔教顶尖高手魂千陌，苦心老人先后殒命，正道声威大震，魔教则越发颓然，玄虚与玄雨与玉霄宫众人在魔教圣殿废墟前汇合的时候，魔教已在魔门天帝的率领下化整为零，遁世无踪。
正道虽然大胜，却是伤亡惨重，玉霄宫在魔教全线撤退的前一晚，被魔门天帝率众突袭，一种道字辈的长老尽数阵亡，仅剩掌门道胤真人一人，也被魔门天帝重伤，玉霄宫一夜之间战损了八成的精锐，实力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
玄虚望着眼前面色凄然的同门，心头莫名的愧疚，若非自己主张远征寒荒，玉霄宫也不至于倾颓至此，玉霄宫若因此衰落，玄虚便是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
玄虚不敢去看周围的同门，快步走到了被众人团团围住的道胤真人身前，跪伏于地低声说道：“玉霄宫不肖弟子玄虚，连累我派无数同门无辜丧命，请掌门降罪。”
道胤真人听到玄虚的声音，黯淡的双眼也骤然明亮，重重的咳嗽一声，淡淡的说道：“修行之人，斩妖除魔，持剑卫道，万死无悔，玉霄宫命中有此劫，与你无关。”
“弟子心中有愧。”玄虚摇摇头惭愧的说道。
“魔门大势已去，此后修真界换得数十年和平，你居功甚伟，千年之前，玉霄宫成立之时，亦不过玉霄祖师一人，今日我门中根基尚在，复兴本门，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道胤真人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屏退左右，叫上玄虚来到了远离众人雪山之前。
“玄虚，你如今修为，已在我之上，玉霄宫后辈有你，吾可心安。”道胤背对着玄虚负手望向头顶彤云翻滚不息的天穹，声音中有些怅然。
玄虚心头却是一沉，急忙开口说道：“师尊春秋正盛，才是我玉霄宫中的中流砥柱。”
道胤却是摇头轻叹道：“我已经老了，岁月不饶人，此番被魔门天帝重创，我心中时常有不安之感，恐大限将至，然而一门重任，我却放心不下。”
玄虚面色大变，惊道：“师尊修为通神，又何惧区区小伤，师尊多虑了。”
道胤长叹一声，转过头来对着玄虚说道：“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但也不是毫无办法，门下弟子即刻启程回山，你暂留寒荒搜寻魔门踪迹，若确定无碍即刻返回，天心殿上，我有要事宣布。”
“是，弟子遵命。”玄虚高声应诺，望着道胤低声说道：“师尊万万要保重身体。”
“难得你有心，我玉霄宫此番虽然式微，却焉知不是否极泰来之时。”道胤长笑一声，伸手重重的拍了拍玄虚的肩膀，大步转身离去。
玄虚默默的站在原地，望着道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很快，天上不断响起一阵阵呼啸破空之声，玄虚无声的仰望着天空中一道道渐渐消失的云气，许久，才无声一叹，大步走到了玉霄宫门人先前聚集的地方。
短短片刻，已是人去楼空。
玄虚仰望着身前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的魔教圣殿，遍地狼藉，随处可见依旧鲜艳的血迹，原本白茫茫的地面，只剩一片猩红血海，在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呼啸的风声中，隐约有千万亡灵凄厉的呼啸。
正魔两道战死弟子的尸身，早已被正道弟子分开，带着自己死去的同门回山安葬，魔教弟子也被悲天悯人的静禅寺僧人们火葬，念诵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往生咒超度亡灵。
可是眼前的血迹，依旧清晰的诉说着不久前惊天动地的血战，那一场激战中死伤的无数生命，又有多少能够随着往生咒而往生极乐。
只怕更多留下的，是不肯离去的游魂野鬼，没日没夜，盘亘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之上，永永远远的绝望下去。
玄虚站在废墟前，心情莫名的低落沉重，轻轻念道：
“去国别旧操兵甲，
残垣夜半伤落花。
一生正邪苦求索，
终将白骨掩黄沙。”
玄虚立在荒无一人的茫茫雪原中，呼啸的冷风中，无数冤魂的呼喊，带着对尘世的眷恋，带着对死亡的不甘，一遍一遍的朝着玄虚怒吼。
这一刻，他忽然心有所感，无论你生前是正是魔，死后不过同葬于与一片天地，再不分彼此，世人将对错正邪划分的如此明显，谁知死后，不过一片混沌，所有的正邪恩怨，不过是空气中一缕淡不可查的微风罢了。
自己以前对于魔教如此的痛恨，却究竟为何，无论正道魔道，不过是同样渺小的生灵，操纵在上天的手里苦苦挣扎罢了。
玄虚低下头长叹一声，朝着身前的废墟，深深一拜。
身前的废墟中，忽然传出一个愤然不屑的声音，高声说道：“先前杀我教中弟子的是你正道门下，如今惺惺作态的又是你正道门下，当真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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