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一章 刻三世情缘,守寸壁孤光
沉沉的黑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天玄小心的喂云水心喝了点水，安静的坐在黑暗里，伸手摸向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不由得苦笑一声。
熬了不知道多久，尽管千省万省，自己身上带的不多的干粮终于告罄，萧天玄不得不开始考虑起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没有食物，就会被饿死，就算有食物找不到出路也是被困死，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难免，原来死真的是一个人最后的结局，无论中间的过程多么曲折，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
只是自己当年踏上寻仙道路之时，可没有想过最后自己竟是被活活饿死的。
萧天玄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感到莫名的神思倦怠，抱着云水心就这般沉沉睡去。
不知道这一睡，时间又过去了多久，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四季更迭，时间也失去了他本来应有的意义。
原来时间的存在，不过是人强自制定的秩序，归于永恒的黑暗之后，这样的秩序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至少萧天玄已经不会再去在意过去了多少时日，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子过一天便是赚了一天。
他用力的伸了个懒腰，习惯性的抱了抱怀里，却一下子抱了个空。怀中空虚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慌，慌忙开口呼唤道：“水心。”
“我在这里。”一声悦耳的回应从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萧天玄紧绷的心弦悄然一松，长出了一口气，撑起身体，快步的走到了她身边。
却见云水心正出神的凝望着先前萧天玄刻上的几个字，眼中闪过几分复杂难明的神采。
“韩叶，韩冰夫妻之墓。”云水心轻轻的念着这几个字，语气有几分低沉。
“生同眠，死同穴，如此倾心相守，真的很幸福。”
萧天玄默默的听着云水心的话语，柔声说道：“是啊，他们终于做到了永恒相守，水心，我们很快也会死在这里，跟着我跳下来，你有后悔过吗？”
云水心默默的低头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嫌弃我是魔教妖女，愿意真心待我，我最后的时间，还有人照顾疼爱，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活着却还要再过以前一样的生活，那我还为什么活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愿意关心我的人，又岂能轻言放弃。”
萧天玄沉默无语，心下感动不已，可是内心的愧疚却更深了。
她可以抛却尘世一切的牵挂，和自己一起埋葬在这里，可是自己的心里，终究还是牵挂着很多人。
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的回到了栖云峰上，澄澈的蓝天，漫卷的白云，高高的山风呼啸着划过山崖前的竹海，沙沙的声音就像遥远东海之上微微荡漾的烟波。
她想起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微笑的立在悬崖绝巅之上，山风高高的扬起她的衣衫发丝，熹微的晨光透过朝霞映在她的脸上，美丽得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子。
他想起东海上那个平静的渔村，与世无争，安然自得，一个迟暮的老人，一壶甘冽的美酒，一轮清冷的明月。
慕容晴雪，萧老头，辰逸，玄空……
虽然他的记忆，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却有那么多可以回忆的往事，临死之前，还有这么多的牵挂。
多想再看他们一眼，却再也见不到了。
“天玄，我也想为我们刻几个字。”黑暗中，云水心虽然看不见萧天玄脸上的表情，却似能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一般，心中微微有些酸楚，但一想到两人早已时日无多，不由得又长叹一声，心中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不想看到萧天玄伤怀于往事，于是云水心开口唤回了沉思中的萧天玄。
“刻什么？”萧天玄随口答道。
“和他们一样。”云水心悄悄地看了萧天玄一眼，脸颊如火烧一般滚烫，幸好此处光线黯淡，萧天玄看不分明，云水心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羞涩慌张。
萧天玄闻言也是心头狂跳，低下头不敢看云水心，心中却是五味陈杂，暗自忖道：“原来她已经生死相许，以她的身份美貌，却不顾一切的跟着自己跳进了这个有死无生的绝地，她的深情，又岂能轻易辜负。”
“可是慕容晴雪呢，她怎么办？”
念头方起，萧天玄忽然有些颓然，自己深埋绝地，时日无多，又岂能再见伊人芳容，何况自己对于云水心，又岂能真的无情。
心念飞转，萧天玄忽然感到自己苍老了好多年岁，云水心等得忐忑不安，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萧天玄轻轻地执起了双手，柔声说道：“好，就这么刻。”
云水心脑海中猛地一空，忽然有些发愣，直到萧天玄轻声唤了她好几遍才回过神来，扑进萧天玄的怀里，无声抽泣。
“谢谢你答应我这个任性的要求。”云水心哽咽着小声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姐，我不该和她抢的，只是我害怕，我怕我死了还是一个人，我怕我一个人躺在黑暗里，没有人抱着我，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不怕死，我只是害怕死了还要孤零零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萧天玄长叹一声，紧紧地抱着云水心，轻轻抚摸她柔顺的长发，无声的安慰。
“其实我也害怕，我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找不到一点熟悉的痕迹，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样茫然的活着。”萧天玄低声说道。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当时我就那样一直沉睡着，不要醒来才好，因为我也害怕，整个世界谁也不认识，看着人来人往，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和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水心，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至少这一次，我不会在害怕了。”萧天玄用力的拥抱着怀中少女，微笑着说道。
“我也不害怕。”云水心轻声应道，身躯微微颤抖着，用力的埋进身边温暖的怀里。
所有存在的事物，最后归于寂灭，只是身边终于又闻到了温暖的气息，淡淡的温暖将身心紧紧地包裹，寒冷的冰雪里，也会有温柔的春风。
在黑暗中，彼此陪伴，最后的关头，依旧有人陪你不离不弃，那是要多少个轮回的苦修才能换得的幸运。
萧天玄伸出手，用力的在身边的冰壁上，缓缓地刻上了几个小字。
“萧天玄，云水心夫妻之墓。”
镌刻三生情缘，执手不负风流。
紧紧地相拥着，他们忽然同时笑出声来。
遥远的止水峰上，慕容晴雪坐在孤单的木屋前，无声的仰望着头上不断变换的浮云。
天上的云层就像一个人的命运一样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温暖的日光无私的洒遍整片天地，然而她身边小小的范围里，却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阴影，阳光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她安静的望着倏忽变幻的浮云，遥远的天穹上，恍惚中好像出现了熟悉的面容，然而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的时候，握在手里却只剩下一片虚空。
为什么，你要丢下我。
为什么，幸福还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又变成了孤身一人。
玄雨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周围开满了象征着哀伤别离的彼岸花，凝视着慕容晴雪柔弱的身影，喃喃自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情为何物啊？”
上天赋予人感情，让人去感受爱，最终却要被爱所伤。
可是她后悔过吗，玄雨的视线有些朦胧，凝望着脚下一朵盛放的血色花朵，无声沉默。
不管是她，还是慕容晴雪，即使最后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只怕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吧。
没有感情的人生，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生，谁愿意过。
至少她们都不愿意。
就算最后只能沉沦在无穷无尽的思念里，生生世世痛苦的轮回，也不愿忘记刻骨铭心的感情和深埋在心底的人。
世人皆向往仙道，无欲无求，超然物外，却不知道红尘之中，上天早已留下了最珍贵的东西。
无数人向往着寻仙问道，可她们却寻着寻着，忽然开始向往起普通人一样平凡的生活。
原来人真的是贪得无厌的，玄雨苦笑一声，轻轻的走到慕容晴雪身边。
“姑姑，我要回去了。”慕容晴雪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彩，一刹那绽放的风情，竟是如此迷人，即便是同为女性的玄雨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你要走了吗？”奇怪的是玄雨并不感到丝毫的讶异，开口淡淡的说道。
“是的，我要回到栖云峰上去，那里是我们的家，我要在那里等他，我不想他回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
“即便是永无止境的等下去吗？”
“是的，即使这辈子都等不到，我也愿意去等，他会回来的，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家。”慕容晴雪坚定的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做的，你去吧。”玄雨轻轻地理了理慕容晴雪被山风吹乱了的长发，怜惜的望着她，柔声说道。
“谢谢姑姑。”慕容晴雪忽然跪下身来，朝着玄雨拜了一拜，飞快的御剑朝着栖云峰上飞去。
迎面的气流凛冽如同锐利的刀锋，却吹不灭她眼中狂热的执念，玄雨默默地注视着天空中那道渐渐消失的痕迹，长叹一声，无声的回到了屋中。
“天玄，我在家里等你，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慕容晴雪温柔的微笑着，落下的泪水却再一次不争气的被汹涌的山风卷舞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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