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飘零人如絮,谁解其中意
“当……当……”
群山之上，钟鼎之声回响不绝。
聚散的云气，将接天入云的仙山尽数笼罩，山腰以上，尽数隐没在飘渺的云海中，千百年来，从来没人能够看清他的真容。
这般圣地，本应是仙家的居所，却偏偏生出那么多红尘中的悲欢离合。
止水峰上，青松翠柏将整片山脉覆盖，四周荒草丛生，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密林的深处，似乎许久未曾有人来过，山风回荡，满山松涛刷刷轻响，恍惚中，有着一种淡淡的哀伤与凄凉的感觉。
玄真站在小路前，脸上神色似悲似喜，名震天下的玉霄宫掌教真人，此刻，却像一个苍老彷徨的老人，凝望着眼前的小路，犹豫不决。
这百年以来，他无数次来到这条小路前，想要走过去看一看百年不见的师妹，可是每一次走到这里，他都忽然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那一个深深埋藏在心里整整百年的身影啊，即使世间之人修行有成，能够延年益寿，却又有几个百年光阴，可以蹉跎。
“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玄真慨然一叹，他的一生中，专注门中大计，从来不敢丝毫懈怠，可又有谁知道，他的心中，深深愧疚的，还有那么几个身影。
被他亲手所杀的玄虚师兄，和他反目成仇的玄雨师妹，还有十年前他亲手处决的玄天师弟……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化作缭绕不散的梦魇没日没夜缠绕着他。
门中上下都只看到了他的坚韧果决，胸怀大志，可是谁又知道，即使是世人眼中犹如圣人的他，一样有凡人的脆弱。
即使久居青云之上，远离红尘俗世，但凡人，毕竟只是凡人而已。
他长叹一声，便要如同往常一般离去，原本荒凉僻静的林间小道上，却忽然走来了一个清瘦的人影。
身着素服，长发未曾梳理，随着山风飞扬，更显得婉约而凄切。
“掌门真人，既然来了，为何急着要走呢。”孤单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小路上，望着玄真，平静的说道。
玄真身形猛然一震，这声音，在他的记忆里飘荡了百年，早已刻骨铭心，他如何能认不出。
“师妹。”他的声音，忽然低沉，眼中闪过几分挣扎之色，却终究没有勇气转过身去，面对她。
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你不敢？
山风呼啸，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只能这样无声的背对着她，任由心中汹涌的思潮将他不断折磨吞噬。
“怎么，你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了么？”玄雨嘲弄的一笑，淡淡的说道。
玄真默然无语，他幻想过很多两个人再度见面的场景，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却发现一切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恨他，早已深入骨髓，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
“师妹，你还在恨我。”玄真仰天长叹，声音低沉。
“师妹？我可当不得掌教真人如此称呼，早在百年前，你接任掌门的时候，我已不再是玉霄宫弟子。”玄雨眼中眼中闪过强烈的悲郁怒色，朝着玄真的背影高声说道。
“师妹，无论如何，你都是玉霄宫中门人，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玄真凝视着头顶的无垠苍穹，疏云变幻，渐渐化作浓重的阴云沉沉压向群山，玄真的心中，那一缕火焰，忽然莫名的燃烧。
“玉霄宫上下，我只愿做玄虚师兄一人的师妹。”玄雨冷笑一声，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强烈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将玄真笼罩。
玄真却似恍然不觉一般，开口说道：“当年玄虚师兄悖逆师命，坏我师门大计，我杀他，是为了门中千百年的夙愿基业。”
“我身为一派掌门，对于我而言，除了门中之事，其余诸事，无关紧要。”玄真紧紧握住双拳，面色冷然，高声说道。
“不错，你为了成就大业可以不拘小节，杀尽所有阻碍你道路的人，可是你又没有想过，终有一天，黄泉之下相见，你又有何颜面再面对他们。”玄雨冷笑着望着玄真的背影，一字一字高声说道。
她的声音清冷绝然，仿佛惊雷一般，让整座山峰，也似乎在微微的晃动。
“我不必对得起他们。”玄真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戾气，仰望着已经密布天穹的沉沉阴云，高声说道。
心中那一缕火焰熊熊燃烧，让他的灵魂也不断的战栗。
他绝然的仰望着沉沉的高天，那翻滚的云层，仿佛也像无声的冷笑。
那一缕深埋千百年的戾气，竟是依旧桀骜如初。
“玄真掌门，我隐居止水峰百年，不想被你坏了清净，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玄雨眼中闪过一丝凄然之色，淡淡的说道。
玄真身形猛然一震，眼中神色数变，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淡淡的说道：“当年之事，我心中有愧，但绝不后悔。”
说罢，他化作一道流光闪电般的掠进了翻滚不息的云层中，瞬间消失在了玄雨的眼前。
头顶翻滚的彤云，忽然惊雷并作，震得整座山峰，轻轻颤抖。
玄雨凝视着那仿佛触手可及的浓厚阴云，脸上绝然的表情瞬间崩溃，天上猛然降下倾盆暴雨，将整片群山，完全笼罩。
她孤单的站在幕天席地的雨幕中，泣不成声。
天若有情，可会如凡人一般哭泣。
天若无情，又何必为凡人而哭泣。
玄雨站在雨幕中，任由不断落下的雨点将他淹没，让泪水淹没在雨中，不让自己看见。
山居清冷，她却倔强的一个人独守百年，如云的青丝也无心梳理，任由它披散滑落。
长发留待君束，君若不来，便再不梳理，任由青丝老去，红颜不再。
可是春去秋走，花落花开，百年倏然而过，她思念的人，却始终没有再回来。
她无声的望向苍天，一遍又一遍的柔声呼唤：“玄虚师兄，玄虚师兄……”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沉闷的雷声，淅沥的雨点。
他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芳心猛然抽紧，继而一阵强烈的眩晕猛然占据她的脑海，一丝凄艳的殷红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落到脚下的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再也看不分明。
她凄然的微笑着，无力的倒了下去。
阴沉的天幕，无数银白的雷光齐齐闪烁，将天地照得一片惨白。
雨，更大了。
玄真孤身一人立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忽然仰天大吼，神色狰狞，与他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大相径庭。
“为什么？为什么？”玄真嘶声狂吼，怒视着头上，威严肃穆的天穹，高声质问道。
“为什么，你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你们都要恨我？”
“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错？”
“不，我没错！我没错！”
玄真嘶声狂吼，状若癫狂，闪电缭绕飞旋，不断的劈落而下，整片天地，忽明忽暗。
那隆隆的雷声，仿佛也像是九天之上，那傲视众生的神明，无声的嘲讽。
玄真忽然渐渐的平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沉重的戾气，一瞬间，他又变成了玉霄宫中高高在上的掌教真人。
“你们等着看吧，我玉霄宫功成之日，近在眼前。”玄真冷冷一笑，拂袖大步离去，沿着主峰高耸入云的山路，拾级而上。
天空更加的阴沉，风雨凄惶，雷鸣电闪，一派凄然的景象。
玄真却不管不顾，眼中闪过狂热之色，越行越快，瞬间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轰隆巨响，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整片群山，仿佛也随着这天地之威，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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