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那晚过后许野恩没有像之前一样一有矛盾就离开一段时间,相反,他打定主意要待到阮周拍完戏为止。阮周也不管他,照常拍戏,尽量在剧组待的时间长一些。
李姐和助理小思都看出来两人有点不对劲,但是都没有像以前一样劝她态度好点。
已经渐渐进入了夏天,戏服穿得多,阮周又是个不抗热的,后背和胸口一片都捂出了痱子,痒得不行。小思说自己老家有个偏方,特意调了药让阮周每天都擦。然而天气一热阮周就不想动了,平时随意一抹,就当擦过药了,因此痱子一直没好。
戏份也拍到了夏天,清和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来临。
京城西水沟边出命案了。起初是个无路子半夜将青楼里的姑娘骗到野外,结果事没办成,反而被这姑娘的另一个相好给打晕,丢到水沟里去了。这种天水沟阵阵臭味不说,夏汛一来,沟下淤泥积得深,因此这无赖一时没法自己爬上去,到了第二日傍晚,有人照常去疏通水沟,在这水沟里发现已经肿胀的他。无赖一家花了好些钱让专人把尸体捞上来,却不想除了这具尸体,还捞出了一只烂得可见白骨的手臂,当场就有人晕倒了。此后京城西做法的道士和尚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条水沟正是清和后院的水沟,死的人也正是朝中丞相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丞相平日里未必多看重这个儿子,但人死得惨,还被大卸八块,便借这个机会让人彻查此事。可惜丞相站队外戚,清和既住在出事的水沟附近,又是女流之辈,便寻了个由头,让清和不得再插手此事。
有沈弈在,他们也不敢明着对清和做什么,清和也就当休息一段时间,薪水照领不误。只是邻里法事不断,哪怕是半夜也有打锣声和诵经声。
清和已经不信这些,对神佛的祈祷向来无用,她早已领会过。终于有一天清和顶着好几家邻居主母的压力,提醒他们声音小点,最终不负众望地吵了起来,双方不欢而散。几日后一整条街的人都开始怀疑清和就是凶手,理由包括她在大理寺任职手段残忍,出事的水沟就离她房子百步远,出事以来只有她极其淡定不做法事不诵经,他们甚至还结合了丞相庶子的身份编排了一个爱而不得终被反杀的爱情故事。
清和领教到群众的愚昧,但无可奈何。一旦她开始反驳,在这些人看来就是坐实了谣言,单凭她一人力量根本无法扭转舆论,因此坐视不理反而是最妥当的办法。
过了几日来了几个办事的官员,其中一个稍稍年轻,看着像个文弱书生,一户一户人家逐个询问最近可有异常,其中好几户十分肯定地指认了清和的奇怪之处。老的官员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于是只有由那个书生出面。
他倒是不信那些闲言碎语,见到清和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住这种地方么?”
清和诧异地抬起眼看了一眼。一来因为两次牵涉进谋逆重案,朝中几乎没人愿意与她走得过近,所以这人一定初来京城。二来寻常人听了流言蜚语,难免会对她存有一两分疑心,这人却一上来只问她怎么住这种地方。可见是个难得的君子。
她拿开横在大门的长板凳,坐在上面轻声说:“陆大人,我确实住这里。”
陆矩被她唤得这么正式,腼腆地笑了笑:“最近此处出了命案,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好。”
清和心道这人一定在等自己主动开口解释此处的命案,然后他就可以从自己口中套出话来,好啊原来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心里居然这么深沉!小东西我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清和便清了清嗓子,楚楚可怜地说:“陆大人,我实在在这里住不下去了。邻里都说是我害了丞相家的小公子,还给我编排了不少和这位公子的……”清和羞愤难当:“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陆矩忙安慰她:“姑娘你不要这么说,既然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找出来,那谁都有可能是凶手的,当然也包括你!”
“……”这人怪不会说话的。
陆矩继续侃侃而谈,说得真诚:“况且言非法度不出于口,行非公道不萌于心。请姑娘放心,我们行事定会秉持公道。况且在这天子脚下,圣光普照,奸邪之物怎会横行?”
按理说你家里应该是外戚一族,在如今剑拔弩张的局势下如此崇奉皇帝实属难得。不过这语气更加证明了你是个书读得不错的傻子!
见清和不说话,陆矩正色道:“晏大人,既然你在大理寺任职,请问你近来可有发觉附近有什么异常?”他又顿了顿,指了指不远处探出头来看戏的众人:“类似他们说的废话就不必告知我了。”
眼前这人顿时变得有趣起来。起初她以为陆矩不知道自己是谁才敢上前询问,没想到他不但知道自己身份,也听了各种流言,仍旧上来勇敢搭话。
“异常?我就是异常。”清和骄傲地瞥了眼陆矩身后一众人,说道。
陆矩微微扶额,耐心说:“大人,不要顽皮了。你倒是和传闻大有不同,我先前当你是个严肃的人呢。”
清和对眼前这人更加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并非严肃之人,然而这么多年养在师父身边,师父又对她颇为宽容,教的也不是寻常女儿家的琴棋书舞,所以背地里活泼得很。
“你这样查下去能有什么线索,”清和压低了声音,确保后面的话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况且你就这么相信皇帝脚下一点肮脏东西都没有吗?天道并非像书里说得那么简单,你不妨再待着时日,就能看到这京城里恶心东西多得是。”
“是那群老头要这样查的,不过怎么骂都不会骂我就是了,谁敢欺负我,”陆矩隐隐得意,却认真回答了她每一个问题,“我也觉得天道并非书里那样简单,什么天子脚下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不过天道是不是书里说的那样,我自己会去试一试。”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煜煜生辉,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显赫的家世与青春恣意的年纪,仿佛什么都有无限可能,什么都非艰难险阻,他有向前冲锋的勇气,也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清和因此知道他与她的不同。并非是她畏缩,而是她早已预知结局,此刻正决绝地等待结局降临。
她从陆矩的身上窥见故人的影子,以及故人的结局。她似乎要亲眼见证一只飞蛾扑火化灰的全过程,这人本与她不在同一阵营,她大可旁观。然而见证这样赤诚的真心消弭,她的心微微生出一丝不忍。
陆矩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着了,指了指天安抚道:“你刚刚对我说的话,确是对它大不敬,但我会替你守好这个秘密。”说罢便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说:“这些流言我会替你处理好的,只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确实该小心。”
“为什么要帮我处理这些?我又不怕。”清和在他转身的一刹开口制止。
然后继续说:“你怎么帮我处理?不怕把自己牵扯进来吗?那些人没准还会编排我们,你不怕流言?”
她想,是人都会惧怕群体的恶意,自己也一样。然而既然已经发生,自己又没有解决的能力,只能承受。
“我不怕。你怕吗?”陆矩转过身来,诘问道。
清和看着他挺直的腰身,心想这确是他的真心话,然而她此刻内心喧嚣,十年里不断累积的惧意膨胀,具象化成数人恶毒的话语与嫌恶的眼神。可这人似乎极为确信自己能保护好她,她稍稍被安抚。
良久,她开口说道:“我不怕了。”
第二日,官衙下令,此事重大,禁止乱传乱编。此令一出,抓了好几人杀鸡儆猴,流言遂渐渐止息了。
阮周下了戏就直奔酒店休息,这几天她时常拍到凌晨才回去,不过也幸好是这样,她减少了个许野恩的相处时间。通常她回酒店时,许野恩已经睡熟了。
两人仍在冷战,双方都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但是今晚大有不同,阮周回去时他还没有睡,拿着电脑大概是在处理工作。阮周没有和他打招呼,直接越过他径直去了浴室。
“上次的绯闻处理得怎么样了?”后面的人突然开口说。
“李姐说处理好了,我就没管了。”阮周言简意赅地回答。
“是吗?今晚你又上热搜了,”许野恩把自己手机递给阮周,“我帮你处理好了。下次别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次数多了,我也很难不怀疑。”
阮周看上面的截图,又是几个营销号断章取义,说阮周和徐尚晨分别发出了一组港风照片,这组照片的摄影师都是赵钊,而且赵钊还帮忙拍摄了两人剧组的剧照。总之徐尚晨是软饭男,阮周是第三者。虽然一点实质证据都没有,但是说得仿佛亲眼看见一样。今天是周末,专门挑了个晚饭后的时间把谣言送上了热搜。
“后来怎么解决的?”阮周没管他话里最后一句刺,直截了当地问。
许野恩抬眼看她,颇为不耐烦地说:“赵钊出来帮你们澄清了,我让人帮你把热搜撤了下来,你工作室又发了个声明。”
阮周松了口气,心想这么晚了只好明天再感谢赵钊。但她没有和许野恩道谢,两人本来就怄着气,他还不忘刺她一句,新仇旧恨一起,阮周再有感谢的心思也不想开口。
洗完澡后阮周直接趴到床上睡着了,许野恩还在拿电脑修修改改。过了会他放下电脑,从身后抱住阮周。阮周本来睡眠就浅,这一抱就醒了。
“你和徐尚晨……”许野恩冷冷的声音莫名让人觉得不适。
“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阮周没好气地打断,推开许野恩直接坐起来。这个动作她已经够熟练了。
这几天的不满一下子被发泄出来。
“你都知道是流言了为什么还要怀疑我呢?我也怕流言我也是流言的受害者,但你就算知道这些你还怀疑我,真是够可笑。”阮周不是第一次被流言中伤,以为自己早就会习惯,但其实并没有。
她今天拍戏时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发现人只要是处于社会之中,就没办法不惧怕流言,惧怕群体的恶意。有时候群体的分辨力比个人的分辨力低得多,因此才有了滋生流言的机会。
她这辈子都做不到完全对之置之不理,可习惯了就是另一回事。人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解释也未必能奏效,所以她在解释之后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但她今天发现自己其实达不到这样的境界。许野恩明明知道它是谣言,仍然来试探她的忠诚。
她失去的已经够多,诸如自由,诸如清白。许野恩给的信任是如此脆弱,她从心底生出悲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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