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 上
公元180年,大汉熹平九年。
兖州高平县的一座大院里,一个清秀少年正在卖力地练着一套功夫,一边有个丫鬟注视着。说是功夫,其实只是他家护院教他的几式粗浅拳脚,可少年却打得极为认真。小半个时辰,已练得浑身是汗,可依旧不停。
边上的丫鬟看着有些心疼,轻声喊道:“少爷,练得挺久了,擦把汗,歇会儿吧。”
少年应了一声,又练了几遍,才停下。一张小脸虽是热得红扑扑的,但身体强健,故并不气喘。
丫鬟递上毛巾,假装生气道:“少爷,叫你别练你还练,看把你累得,再这样,小心我去告诉夫人。”
那少年接过毛巾,使劲抹了两把,才笑道:“小蓉姐,你装生气装得真假。吓不倒我的。”说完,还不忘扮个鬼脸。
丫鬟听了,跺脚气道:“刘琦,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我一定告诉老爷。”这少爷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两人间没有许多顾忌。
这英俊少年便是“八俊”刘表之子——刘琦,如今已有七岁了。他从小聪慧,虽做不到过目不忘,但也是举一反三,是山阳有名的神童。自幼刘表便亲自督学,不仅教他孔孟文章,平日里还传其书法、绘画和吟诗,刘表的好友也经常来指导他的功课。刘琦并不让人失望,学习甚是用心,还常有新奇论调引人深思,虽不被大人接受,但也颇得赞许。五岁时,刘琦更是以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咏鹅》诗博得满堂喝彩,令一干名士寡目相看。
听到丫鬟的话,刘琦刚想还嘴,就听见管家在门口大喊:“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便赶忙把毛巾一扔,跑去迎接父亲了。
此时,刘表刚踏入院子,刘琦就一下子冲进他怀里,兴奋地叫道:“爹爹,您可回来了,您怎么才回来啊?”
刘表扶起儿子,看到他小脸通红,一身的汗,就知刘琦又去练拳了,不由摇头苦笑。见着儿子心里虽是高兴,但嘴上仍斥道:“站好喽,像什么样子。”
刘琦立刻站直,应道:“是,父亲。”
丫鬟芙蓉也已来到刘琦身边,先施礼叫了声“老爷”,便继续帮刘琦擦拭。
刘表看着儿子,心中颇不平静。他原本极不喜儿子习武,认为那是粗人所为。自己虽是“党锢”之身,但儿子说不定仍有一线希望,出仕为官,故对儿子要求极高。可几年前朝庭的新律,却彻底打破他的梦想,见刘琦习武并未影响学业,又可健体强身,便不在反对了。
四年前,即汉熹平五年,宦官为继续打击被“党锢”的党人势力,窜掇汉灵帝下诏州郡,凡党人的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和五服以内的亲属,都免官禁锢。被称为“第二次党锢”。
刘表呆站了一会儿,摆了摆头,对儿子说道:“走,跟我去拜见你母亲。”说完,自己先带头走了。
刘琦快走几步,靠上刘表,回头见佣人们并未跟来,才躬身问道:“父亲可是有烦心之事,能否告诉孩儿?也可为您分忧。”
刘表笑骂道:“你个小孩子,朝堂上的事你知道什么。”说着,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地叹道:“‘党锢’之事你能又知道多少?”
刘琦面上称是,心里却大是不以为意。这些事他虽不懂,但心里全知道。
刘琦怎么知晓这些,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明白。好像他开始有自我意识时,便知道很多东西。这些知识(估且先称之为知识),有些有用,有些没用,平时也想不起,可要是受到什么提醒,相关的东西就立刻冒出来。就好像他刚知道父亲的名字是刘表时,脑中立即出现大段的他父亲的生平,甚至有他父亲以后的人生。只是这些知识非常零碎,根本不全。还有就是那首自己的成名之作《咏鹅》,当时突然跳进自己的脑子,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刘琦也觉得自己知道很多,可刻意去想时又什么都想不到,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这是刘琦一个人的秘密,谁都没告诉。因为有一次,他将一段自己也弄不明白什么意思的,关于“民主”的理论陈述给刘表听,结果被一顿狠揍,并被斥为“大逆不道”,从此,刘琦就学会了保守自己的秘密。
有时候,刘琦听了母亲讲的神鬼故事后,甚至于会可笑地认为,这些知识是他前世投胎时,没喝孟婆汤,所以传到了今世。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主宅。张氏早已听下人禀报,到屋外迎接,见父子齐至,开心道:“老爷一去就是两个月,可把这孩子想坏了,果真今日一回来他便缠上你了。”
刘表听了,心中顿时一片温馨,嘉许地看了刘琦一眼,再对张氏道:“我不在时,夫人辛苦了。”
张氏微笑着摇摇头,先让刘琦自个儿去玩,再随着丈夫进屋了。
刘表脱了鞋子,走进内堂席地跪坐后,深深吐了口气,似乎要将心中郁结之意尽数吐出,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等丫鬟为两人端上茶水,张氏才开口问道:“老爷此次去京城,事情办得是否顺利?”
刘表一口饮尽杯中滚烫的茶水,又喘了口气,缓缓说道:“夫人放心。我已亲自去过宗正府,又托旧友上下打点,琦儿之名已录入宗谱中。”
张氏听了未见高兴,反抱怨道:“照我的意思,入不入宗谱无所谓,反正琦儿也不能为官,将来还不如埋头作学问,即使作个富家翁也好过和朝庭扯上关系。”
刘表不悦道:“话不能这么说。琦儿好歹也是汉室宗亲、皇家血脉,自不比平常人。再者,虽然如今宦官把持朝政,但必定不会长久,我等所受的冤屈必有昭雪的一天。到那时,以琦儿的聪慧,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啊!”
宗正乃是掌管皇族与外戚事务的高官,位丞相之下。刘表一支乃汉鲁恭王之后,鲁恭王即汉景帝之子,所以刘表一脉乃汉室宗亲,若是子孙要入祖谱,则要有宗正负责登记。
张氏被丈夫斥责,却并不生气,仍微笑道:“那老爷为何愁眉不展,是不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惹你不快?”
刘表点了点头,郁然道:“正是。我回山阳时,车马途经官渡,看到大批流民南下,惨况令人揪心。”
张氏惊问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难民?”
刘表回答道:“听说河北闹了地震,死伤无数,有些地方还起了瘟疫,那些难民都是往南逃命去的。”
张氏心下恻然,一时没了话讲,屋内顿时沉静了下来。
刘表刚想安慰妻子几句,忽听窗外“咯”得一声轻响,转念一想,心中了然,于是沉声道:“听够了没有?进来!”
只见刘琦笑嘻嘻的出现在门口,一下踢开脚上布鞋,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
张氏见到儿子,心情立马好了很多,笑骂道:“好大胆子,偷听起爹娘的话来。”心中也不由庆幸,还好没有和丈夫说什么羞人的话,否则被儿子听到岂不尴尬。
刘琦没有理会母亲,径直走到刘表对面屈膝坐下,好奇道:“父亲,河北那么大,才几个地方起瘟疫,他们干嘛非要往南边逃啊?”
刘表见儿子关心时政,心中颇为高兴,耐心答道:“瘟疫治起来慢,传染得却很快,得病者跑到哪里,瘟疫就在哪里传播,所以才要逃啊!”
“那可以把病人全聚在一起,慢慢治啊!”刘琦仍就不解。
刘表苦笑道:“那就要找地方、建屋子、派人看守、请好多大夫,还要疏散安置周边的百姓,朝庭不肯出这笔钱啊!”
刘琦随口道:“那全杀了不就结了。”说完便后悔了。
果然,张氏听后怒斥道:“琦儿,小小年纪,哪里学得这般心狠!去,到院里跪着好好反醒,没我允许,不得起身!”
刘琦知道,张氏平时极少发火,一旦动怒便是真生气了,当下不敢反驳,乖乖起身到院中跪着,脸上悔恨之色一览无余。刘琦自己心中明白,他倒不是后悔刚才所言,而是后悔不该当父母之面讲出这番论调。
张氏见儿子出去,转头又责怪刘表道:“老爷,你听听琦儿说得,怎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您怎么也不说说他?”
刘表倒是不以为意,笑着劝慰妻子道:“小孩子懂什么,他不是知错了嘛。再者说,”刘表停了停,喝口茶继续道,“如今世道这么乱,心狠一点没坏处,只要为人正派便可以了。”也不等妻子答话,便起身出屋了。
刘表一跨出屋门,就看见儿子背朝大门跪在院子里,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刘琦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是父亲,立即转身,先磕了个头,才跪着支吾道:“孩儿知到错了。”
刘表上下打量他几眼,温言道:“明白就好,起来吧。”
刘琦慢慢爬起,掸了掸身上灰尘,苦着脸委屈道:“孩儿膝盖都跪麻了。”
刘表听了,劈头骂道:“少在那装腔作势。若真知错,为何跪在树下阴凉之处。还有,腿上垫了什么,还不快除去。”
刘琦讪讪地将裹在膝盖上的护腿拿开,心想当真是知子莫若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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