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泥土、水、养分、以及族群。
纾云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漆黑，有些小小的光点飘浮在她的身前。
链接成功了。
纾云让自己清醒了一下，虽然链接上了霍尔的精神图景，但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她看着自己身边飘浮着的小光点，就像是游戏中的某种跟随特效一样，纾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光点融入她的指尖，带来一点温暖的触感。
——就像是霍尔一样。纾云顿时就有了一种熟悉感。
不过……怎么感觉这里好像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纾云向前走了两步，这里依旧是被黑暗包裹着，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可纾云总觉得这层无边的黑暗似乎对比她上一次来褪色了一点。
不知道用「褪色」一词来形容精神图景合不合适，纾云却明显察觉这片地方施加在人心理上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这里没有方向，但纾云很清楚自己要怎么走才能见到狮子和奥格斯德。
光点萦绕在她的身边，跟随着她的步伐前进着。
纾云感觉眼前亮光一闪而过，视线再聚焦时，她首先看见的是绿色。
一片不大的绿地。这在黑暗中显得是如此的生机勃勃，仿佛是夜色中的一抹奇迹；那朵被纾云创造出来的，有着红色花瓣和黄色花蕊的小花就这样坚挺在绿地的中央，似乎成为了这片草地的生命旺盛的代表。
接着，纾云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整齐蹲坐在草地上的小小的身影上，狮子依旧维持着幼狮的模样，它的狮耳很圆润，背上的毛还没完全长齐，像一颗猕猴桃似的。
它的尾巴还短短的，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身边的孩童身上，男孩的年龄不变，跟上次纾云见他时别无二致，他金色的发丝在黑暗的背景色中显得很明亮，与狮子靠在一起犹如两个小太阳。
二者都是如出一辙的背对着纾云，他们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并没有发觉纾云的到来。
纾云没有选择立即上前，她先是站在原地看了这一狮一孩子好一会儿，这才轻声走了上去。
小狮子似乎是闻到了她的味道，两只耳朵精神的抖了两下。
它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猛然回头，见到来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类，立即发出了惊喜的呜呜嗷嗷叫声。
狮子开心极了：“嗷！”
它跌跌撞撞的跑到纾云的脚边，围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叫唤着。
由于它的年龄比较小，狮子发出的喊声倒像是沙哑粗糙一点的猫叫，奇怪的叫声惹得纾云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她弯腰抱起小狮子，它就聪明的在纾云的怀里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
纾云摸摸它的脑袋，一抬头，就对上了男孩那一双璀璨的金眸。
无论看多少次，纾云依旧是难以忽视心中那个感慨：奥格斯德和霍尔，身上相似的地方真的是多啊。
毕竟是宿主和精神体，是异体同心的关系，不是吗？
纾云抱着小狮子走到男孩身边，刚一走近，她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之处。
围绕着红色花朵展开的绿地漂亮到让人一眼就惊叹，每一团草丛之间甚至都有星星点点的小花粒点缀，红色的花朵不再是单调的一朵，它被簇拥在绿意之间，从普通被衬托的更加明媚。
“……真漂亮啊。”纾云缓缓蹲坐下来，她侧头看向奥格斯德·霍尔，道，“又见面了，奥格斯德。”
实际年龄二十六岁的三皇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掉马了，他在纾云靠近的那一瞬就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听到纾云的招呼后，他金黄色的眼眸紧张的闪动着：“很高兴见到你，纾云……姐姐。”
这个称呼被喊出来的时候纾云还愣了半晌，她的大脑飞速的思考着，已知她已经知道奥格斯德的真实年龄了也知道他在伪装，那么现在她是否该……认下‘姐姐’这个称呼？
大脑还没有思考完毕，纾云的手就不由自主的摸上了奥格斯德脑袋上那一头柔软顺滑的金发。
手感真好。
纾云：“……”
忘了，她对毛茸茸和乖孩子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人类幼崽扑闪着大眼睛还乖乖的喊“姐姐”简直是不亚于毛茸茸的强大杀器……纾云唾弃自己恨铁不成钢，不过一想到奥格斯德的真实年龄，她又稍稍冷静了一下。
还是要维持距离的。外貌容易被欺骗，可心里的坎依旧是过不去。
纾云想通后，她又将视线重新放回了草地上，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在自己封闭的精神图景中重新把黑暗恢复成这样的景象，奥格斯德一定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奥格斯德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垂眸，掩盖住眸中的思绪，道：“因为只有一朵的话，会孤单吧。”
这里很空，精神力暴动之后，这里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空落、毫无生机、将一切都吞噬的黑暗永恒的盘踞在他的精神图景中，但是有人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地方种了一朵花。
奥格斯德守着它，幼小的身躯蜷缩在花的身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就算知道这朵花会如同当初所有的一切那样被湮没在黑色之中，他也想在它消失前多看看它。
自从他将精神图景封闭以来，他好像为了一己私欲回避了很多事情。
他逐渐尝试将它们全部记起，但每次一想到那些缺失的记忆，奥格斯德的脑袋就胀痛的仿若开裂，他痛的无声呼吸着，唯有在纾云留下的花旁边才能逐渐的缓解那份疼痛。
他看着花，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一根花茎上舒展着两片叶子，成为了他精神图景中新的锚点。
于是奥格斯德开始为它创造一片适宜生长的环境。
泥土、水、养分、以及族群。
一片草地。
花朵在中间。
小小的一块草坪，却难得的让奥格斯德感到无比舒心。
“……昙花一现的景象。”奥格斯德道。
纾云一愣：“昙花一现？”
看看这周围，黑色、黑色，全是黑色，它会把所有的色彩全都吞没，这是阻止不了的。
“并不是的。”纾云抱着狮子，平静的反驳了奥格斯德的话。
她知道有一片与这里相似的地方，到处都是尖锐的石峰，每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无比的危险，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颜色。
一块小小的雪地在那里或许也同样难以存在，它会融化、会消失的什么都不剩下，一点的改变不足以引起重视，可正因为有这一点的引领，这才让一切变得弥足珍贵。
昆尼尔上司说过，奥格斯德正因为战争创伤选择将自我封闭，他的精神图景是黑色的，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很以来都承载着沉重的心理负担，那些血腥与绝望的战场如同烙印一般，让他痛苦的将自己围成了一个茧子。
没有方向、没有实感的地方，就是奥格斯德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纾云有些触动，她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花瓣，花朵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些许光点从花蕊中溢出，又落在草地上。
她说：“这朵花被养的很好。”
对。
可是，这朵花被养的很好啊。
纾云直觉的认为奥格斯德心底深处依旧充斥着作为军人的责任感：他要守护。
就算他现在已经恍惚到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护，但他在面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一方时，依旧下意识的选择了「守护」。
一片适合花生长的草地，它不孤独，它被养的很好，它如今依旧挺立着。
“比起我上次将它留下，显然它得到了一个更好的生长环境，”纾云说，“奥格斯德，这是你创造的。”
“哪怕你认为黑暗会让它消散，你却依旧为它创造了一份独属于这里的和平。”
纾云抱着小狮子，她认真的盯着奥格斯德的眼睛，将心里的感想全都倾泻而出：“刚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想的是：我要为这里创造出一片花田；可是，你已经先我一步做出了同样的改变。”
“你明明是期望它一直存活的。”纾云道，“你已经很好的守护了它。”
女生灿烂的笑了一下：“谢谢你！奥格斯德！”
奥格斯德怔了一瞬。
他就好像是被触发了关键字眼的老旧机器人，胸腔中生锈的齿轮开始咔哒咔哒的转动。
“可是，我……”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生涩的厉害，想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组织好的言辞通通被击碎，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像要记起什么了。奥格斯德心里触动着。
纾云看着他，继续道：“你完全有那个能力，奥格斯德！”
作为军人，他有着最正直的性格，最不屈的意志。
他会保护身后的一切所要保护的，这是他的使命，他为此献出了一辈子的忠诚。
让这朵花，让你创造的草地，让这里你所期望要守护的全部事物都好好的，奥格斯德，你比我更明白该怎么做。
这是独属于奥格斯德的结症。
奥格斯德从未有像现在如此透彻的时候。
周围瞬间犹如掀起了一场飓风，纾云的发丝被狂暴的风卷乱了，但她却意外的觉得风的力道没有落在她身上。
眼前的金发幼童看着她，怔怔的红了眼睛。
纾云还想对奥格斯德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她被猛然的拉出了精神图景。
在医院内，属于奥格斯德的精神力曲线波动的明显，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了，顿时乱作一团。
病床上，奥格斯德·霍尔的指尖动了动，他轻微皱了皱眉。
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又没入被褥中消失不见。
……纾云。
“纾云！！！”
耳边传来着急的喊声，纾云模糊的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脸。
思绪清晰后，纾云见到了围在她身边的狮子。
脸上被狮子舌头上的倒刺刮到还有些疼痛，纾云愣了一瞬，又听见耳麦传来芬恩的喊声。
“纾云！！你没事吧？！！！”
纾云把手搭在狮子身上，借着它的力道坐了起来。
“我没事！”纾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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