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囹圄内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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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室cháo湿，不知从哪儿钻进来一股股yīn风，冻得许错瑟瑟发抖。
他团紧了身子，又往墙角里缩了缩，打算继续睡下去，却忽然发觉外面有了光亮。
他抬头看了看，却见是王权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拎着饭匣，站在了牢室门前。
夜近亥时，大梁城内的烟花爆竹声更加紧密，一阵盖过一阵，王权和许错隔着牢门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
王权把灯笼挂在了牢门上，席地一坐，打开饭匣，把里面的酒菜取了出来。
许错也不多说，裹着破棉袄凑了过去。
王权拿出两双静白的象牙筷子，先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酒也自己先喝了一口，以示酒菜无毒。
许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即往嘴里扒了两口菜，用酒送入腹中，身子总算添了几分暖意。
爆竹声渐渐停了下来，稀稀落落的，王权忽叹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还回来？”
许错没作声，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王权又道：“子恒，你有经度之识，怎会看不出大梁已经乱了？你回来，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许错淡淡道：“秀山兄说的不对吧？三百万石军粮的贪墨大案，莫名其妙栽到我的头上，我怎能不回来辩解清楚？若我畏罪潜逃，黑的变成白的，冤案也就坐实了，那我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王权苦笑道：“你以为你回来就能澄清自己？宣武节度府既然打算构陷你，便必须置你死地才能罢手。”
许错冷笑道：“秀山兄果然知道内情，好啊，好得很啊。”
或是因左右无人，或是因顾念交情，王权流露出一丝悔恨，自责地道：“不错，我王权愧为人友。可我让朱友伦去郭桥，本意就是让他带你离开，可你为何不走？”
许错一怔：原来朱友伦是他请去的。但是，朱友伦并没顺应王权的意思，把许错带走，而是极力劝许错回大梁，就贪墨军粮一事，与宣武节度府周旋。显而易见，请动朱友伦的并非王权，在他背后，另有其人。
这时王权苦叹道：“yù加之罪，百口莫辩，子恒，你实在不该回来。”
许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大梁尚未是宣武节度府一手遮天的地方罢？”
王权露出急sè，道：“可你想过没有，你毕竟是出自王府，节度府敢往你身上栽赃，那便是要逼大王办你。大王为了不让自己脸上抹黑，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节度府，并交待一定要在过年之前把案子结了。过了子时，就是腊月二十四了，二十九结案，也就剩六天的工夫，六天里你还能翻过身来？”
“能或不能，全凭天意，就不劳秀山兄费心了。”
王权一怔，道：“我的话，你竟一点也听不下去了？”
许错淡淡地道了一声：“哪里。”
王权惨笑道：“是啊，这个时候我和节度府站在一边，你们定然当我是小人了。”
许错又淡淡地道了一声：“绝无此意。”
王权摇了摇头，垂头望着酒菜愣了一会儿，幽幽地道：“唐祚至今，两百八十一年。礼崩乐坏，歪风猖獗。宦官揽权，外戚乱政。军镇割据，结党营私。官贪吏污，民心松散。国朝倾倒乃旦夕间事。如斯般衰颓，需下猛药，用重典，方能鞭挞宇内，力挽狂澜。能为此事者，非大王莫属。可敬掌事老了，提不起这个心思，一直拖大王的后腿。这些事，你我都看得出来，子恒，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敬掌事势必要错下去，你也要一起错下去？”
听了这番话，许错喜忧参半。王权言外之意，显是要劝他也站到节度府那边，他甚至能猜出，王权接下来就要告诉他，只要他俯首贴耳，把贪墨军粮的案子往上推，往敬翔身上推，他便能保住xìng命，顶多在狱中关上一些rì子罢了。等到出来的时候，节度府必定会来关照他。王权肯来探狱，且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还念着一点旧，也可见在贪墨军粮的案子上，他和节度府并没有一锤定音的把握。
“孰是孰非，今夜就甭论了。”许错拿起酒壶，一边给自己和王权满上酒，一边感慨道：“当年我入王府，便与秀山兄一见如故，至今已有三年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三年了，是该散了。秀山兄，吃完这一餐，咱们分道扬镳就是。”说着端起酒盅，道：“愚弟先干为敬。”言罢一饮而尽。
王权本来还有一肚子话，此刻却都说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端着酒盅，蓦然想起和许错、卢导、杨凝式把酒高歌、鲜衣怒马的好rì子，心中大是酸楚，眼眶一红，便哽咽着吞下了这杯酒，饮罢长身而起，抱拳打了一躬，转身而去。
大梁，战国魏之都城，至今古风未泯，今时今rì又是梁王朱全忠的治所，在其庇护之下，避过了连年不绝的天灾，地面承平，民生富庶，俨然成为西京长安、东京洛阳之后，大唐第三位的巨型城池。
城内坊市错落，街巷纵横，格局井然，梁王府坐落城东，高墙巨院，王侯门户如海般深，让人难窥内里堂奥。
王府之侧有一大片院落，本是给王府属吏居住的寓所，但王府中人个个有头有脸，或是出身世家，或曾蟾宫折桂，大多是家境殷实、卓有声望的名士，因此便都另觅宅邸，寓所大半闲置，时下又近年关，寓所更显冷清，那些居住寓所的贫寒才士也都回乡过年去了，说是过年，其实是要避开大梁的诡谲时局。
黎明时分，卢导在冷清的院子里洗漱之后，便要出门去问许错的事。
谁知还没走出寓所，却有一形容略显落拓的老者走了进来，和卢导撞了个对脸。
“掌事大人。”卢导连忙行礼，“属下正要前去登门拜访。”
来的这个老者正是梁王的心腹敬翔。
因贪墨军粮的案子，敬翔也是愁眉不展，拉着卢导进了房，问道：“许错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卢导道：“这件事，属下是在郭桥时听寇彦卿说的，昨夜回到大梁，见到了王权和崔协，从他们口中也听到了一些事。听说那三百万石军粮，乃是节度府挪用的。”
敬翔道：“不错，而且是被窦昂查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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