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回 丑戏难落幕伤神 残局可破解验智2
回到驿馆，书生派王海去告知郭大人，今晚要听《双救举》，让郭大人早作安排。傍晚，书生等人如约而至船上听戏。林大人、张大人和李大人果然不在，郭大人私下给书生说，林大人放了眼线在船上，书生并不在意，照样听自己的戏。
《双救举》虽情节曲折，但终以喜剧结尾，众人听得入迷而畅快。
戏剧落幕，戏班子走后，书生问郭大人：“有酒吗？”
郭大人道：“有。”
书生说：“你让人搬一张桌子到戏台上，放上四把椅子。”
郭大人照办，摆好桌椅，放上酒菜。
书生对郭大人等人说：“你们都出去吧，玉婉、灵儿和盈盈留下。”
一群人应声出了船舱，书生关上舱门。
玉婉问：“相公，你要做什么？”
书生说：“我们到戏台上演一出戏。”
四人各自坐下，书生和玉婉面对面坐着，灵儿和盈盈面对面坐着。
灵儿瞅一眼盈盈，问书生：“我们有什么戏好演？”
书生道：“我们不一直在演戏吗？演得全淮安城尽知，演得马东等人笑掉了大牙，演得你们横眉冷对，演得我和玉婉不知所措！”
盈盈和灵儿知书生说的是什么戏，均板着脸。
书生为三位女子一一倒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一杯，说：“自我们四人相识，一路赴京，再到淮南，已有大半年，我从来没想过你们会闹成今天这样。你们之间的矛盾，因我而起，千错万错，也都是我的错，我想请求你们，让一切的矛盾在今夜落幕，好吗？”
书生端起酒杯向三人示意。
玉婉也端上酒杯。
盈盈漠然不动。
灵儿却将杯中酒泼在地上，冷言道：“相公，你不用多说，不可能的，我还是那句话，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盈盈立马说：“我也是那句话，要么你休了她，要么你还我五条命！”
书生搁下酒杯，问：“你们很恨对方吗？”
灵儿说：“恨，恨之入骨！”
盈盈道：“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灵儿叫嚣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你别想得逞！”
盈盈咆哮道：“你以为我不敢！”
灵儿道：“你当然敢，你连你最心爱的段世昌都敢杀，还不敢杀你最恨的沈灵儿！”灵儿腾地站起身子，说：“你来呀，杀了我你就什么都能得到！”
灵儿横起来比盈盈还横。
盈盈站起身子就要拔剑。
玉婉吓得急忙拉住盈盈，劝道：“妹妹，你别啊！”
书生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要翻天是吧！”
灵儿根本不怕，反倒指着书生道：“相公，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远离这个女人，否则，你再无安宁之日！”言毕，扬长而去。
灵儿，太恨！
盈盈咬牙切齿怨道：“段世昌，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娶的好女人！”又撕心肺裂吼道：“你瞎了眼啊！”一把掀翻桌子，咚，酒菜洒了一地。然后搂住玉婉，呜呜地哭了起来。
盈盈，太苦！
这次尝试非但没能化解二人之间的怨恨，反而将她们的怨恨激化成了仇恨，书生不禁脸露失落，更露茫然，这一个死结到底怎样才能解开！
玉婉无奈地看一眼书生，扶着盈盈出了船舱。
书生仰天叹息一声，呆呆地走到夹板上。
王海小声说：“大人，灵儿夫人气努努地走了，黄大姐追她去了！”
书生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对郭大人训道：“郭大人，下次别让闲杂人等来船上！”暗中却将一个纸团塞在郭大人手中。
郭大人捏住纸团，说：“下官知道了！”
书生气努努下了船。
回到驿馆的屋中，灵儿坐在桌边，旁边放了一盆清水。
书生还未开口，灵儿便说：“别提她，我们什么都好，如果提她，我翻脸不认人！洗脚，睡觉！”
这是书生见过的最强势的灵儿，令他毫无办法的灵儿。
显然，劝和是不可能的，她们之间的矛盾比自己想象的严重百倍，一切都需从长计议。而此刻，灵儿把话已先搁在这里，书生还能说什么！
次日，吃罢早饭，书生说：“王大哥、黄大姐，我想让你们去做一件事。”
黄大姐说：“段兄弟，有什么事你尽管安排！”
王海也点头道：“大人你说。”
书生道：“你们从失盐之地顺着淮河向下游打听，问问有没有人在失盐后见到七艘负重的大船经过。”
王海疑惑道：“大人，郭大人不是说盐船不可能从水陆走吗，为何还让我们去打听？”
书生道：“我自有道理。”
王海应道：“好。”
书生认真地说：“以免引起人怀疑，你们得装成一对情侣外出游玩。”
王海一听，红着脸说：“大人，我们去打探消息不难，可要装成那啥的——”
众人见王海红脸，都笑了。
书生说：“你一锦衣卫这点还做不到？”
黄大姐恨王海一眼，数落道：“我没嫌你占尽了便宜，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王海的脸直红到了耳朵，连忙说：“不是不是！”
书生道：“就这样吧，勿需多言！”
二人走后，玉婉微笑着说：“现在马东杨平等人已完全放松警惕，相公恐怕是有意逗他们吧！”
书生说：“整日忙于公务，难免呆板无趣，即便是干柴烈火，也得搁在一处。”
灵儿笑嘻嘻道：“原来相公是要当媒人，黄大姐性格刚烈，王大哥为人温和，一个好管，一个好被管，却是合宜。”
这是灵儿的最难得之处，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过了就过了，今天我不会再与你有丝毫计较，连脸色也不摆给你看。旁人怎知在这份看似平常的气度和胸襟背后，灵儿吞咽和消化了多少苦与泪！
书生说：“一物降一物，一物配一物，正是这个道理。”
跑腿干活我不怕，杀敌拼命我也不怕，偏偏要我们——王海很纳闷，这个大人，之前让我和董泰去妓院，现在又让我和黄大姐扮情侣，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法子？
王海浑身不自在，尴尬地问：“我们该怎么做？”
黄大姐鄙夷道：“你一大男人白活了三十多年！哪对小情侣不是逛逛街，买买东西，说说笑笑！”
王海说：“可我们还有要事。”
黄大姐说：“逛逛不就逛出去了？”
王海恍然明白，说：“也是，也是。”
黄大姐见王海依然呆板着脸，说：“这样，我们轮流讲笑话，你先讲。”
王海哦一声，想了想，说：“小时候我家有一只狗，邻居家有一只猫，有一天那猫追着一只耗子，狗瞧见了也去帮忙追，结果猫以为狗是追它，倒躲起狗来了，你说好笑不好笑？”王海边说边笑。
黄大姐也笑，但不是觉得这笑话好笑，而是觉得讲笑话的人好笑，道：“不就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嘛，有啥好笑的！”
话虽如此，却把些才两人间的尴尬笑没了。二人当真轮流讲起笑话来，慢慢有了些自然的笑声，两人间的距离逐渐缩小，说说笑笑奔出了城。
王海和黄大姐外出打探消息，书生几人做什么呢？
书生说：“反正没事，我要去街上下棋。”
玉婉疑惑道：“你不是不会下棋吗？”
书生道：“我不爱下围棋，但我听爱下象棋。”
盈盈道：“象棋，不就是那什么車马炮吗？我昨天还见到街上有老头儿在地上画个棋盘，摆几个棋子在上面，让人押钱走棋，多半又是骗人的！”
灵儿冷言道：“你懂得挺多的嘛，也知道这是骗人的了！”
盈盈回敬道：“沈灵儿，你别挑事！”
书生赶紧制止道：“停，我就是要去找他们走几盘残局！”
几人来到大街上，在闹市区找到一个残局摊，摆摊局的是一位老者。如盈盈所说，老者在地上画了棋盘，棋盘上摆了黑红两色棋子。书生观这残局，除将帅外，红棋存双車两兵一炮，黑棋存三卒和士马象炮車各一，黑棋对红帅呈围攻之势，无论卒五平四还是車一进一，红棋都无解。
玉婉略懂象棋，在心中推演起来，完全不得破解之法。
灵儿不懂象棋，只看不说。
盈盈不懂象棋，却说：“红棋怎么搞的，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书生呵呵笑道：“残局残局，不打残哪叫残局呢！”随即问老者：“这棋怎么个下法？”
老者道：“红棋先，执黑执红公子任选，执红者或和或胜均为胜，每局十文，少了老朽不奉陪，多了老朽赔不起。”
书生道：“少了不奉陪，多了赔不起，有意思。此局叫何名字？”
老者道：“美女寻夫。”
书生笑道：“好名字。我执红。”
盈盈数落道：“你傻啊，你怎么不选黑的？”
玉婉解释道：“这棋局既然摆出来，必有破解之法，庄家知晓如何破解，如果选黑棋是必败，唯有选红棋才有一线生机。”
盈盈哦哦点头。
书生道：“所以很多事，死路与活路不是看起来那么明显，往往暗藏玄机。”
书生又趁机讲道理，盈盈赶紧道：“停，想你的棋吧！”
书生呵呵一笑，将一两银子递给老者，说：“下完后一起算。”
老者笑面接过，说：“公子请！”
书生盯着棋局，苦思良久，却不落子。
盈盈催道：“你快下呀！”
灵儿斥道：“你催什么催！”
盈盈回敬道：“我又没催你！”
书生道：“这么被动的局面，若不考虑周全，一落子就再无回头之路，满盘皆输，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玉婉劝慰道：“只是一盘棋而已，残局解不出来很正常！”
灵儿道：“玉婉姐说得对，你别想太多了。”
书生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这无关生死的事情若不想缜密，待到那有关生死的事情再细想，又怎么能说想出就想出？”
显然，书生把这残局当成了生死战场，亦如他现在所面临的被动局面。
玉婉和灵儿不再多劝，盈盈也不再催。
书生手指敲着大腿，继续沉思，终于豁然一笑。书生提起棋子，重重落下，前車进三，将军。老者只得士五退六。书生炮二进六，将军。老者只得士六进五。书生再不迟疑，连出十二手，老者对此局了如指掌，不假思索应对了十二手。在十二个回合中，红棋一招不让，被动局面逐渐扭转。此时，红棋余帅和車、炮、兵各一，黑棋存将和一炮、三卒，黑棋拿红棋无策，红棋拿黑棋无方。
书生笑道：“老先生，我看这棋不用下了。”
老者佩服道：“对，这棋和了，公子棋艺高超，老朽佩服，欠公子十文。”
书生淡淡一笑，说：“老先生且莫管钱，这一两银子权当您的工钱，你尽管摆出好的棋局出来。”
老者自是欢喜应道：“好，我就奉陪。”又在棋盘上新摆一残局。
书生道：“我以为，解残局之道，无从防守，唯有进攻，熟不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老者点头道：“公子所言甚是。”指着新摆的棋局，说：“公子请看这局金蝉脱壳何解？”
书生沉思片刻，又一次破了此残局。
书生笑道：“已而被动，若再惜子，只会全军覆没，所谓弃車保帅，有所失才有所得，亦失有所才得有所。”
老者赞道：“公子妙解。”
玉婉、盈盈和灵儿等人站得腿发软，早去旁边茶社坐着歇息。书生下得起劲，席地而坐，让灵儿泡来一壶茶，与老者边饮茶边在地上对弈。
灵儿劝道：“相公，要不你们去茶社里下吧！”
书生摆摆手，说：“不，这样下才有趣！”
灵儿自回茶社，不再多劝。
老者再摆出减灶赚庞、旗鼓相争、水淹七军、宋楚私成、逢蒙逼羿、破镜重圆、龙宫借宝、七擒七纵、隔江斗智九个残局，均被书生一一破解。
老者惊叹道：“公子，你已连破我十一局，我脑中再无别的棋局了！”
书生见天已黄昏，起身拱手道：“多谢老先生赐教！”
老者回礼道：“公子所言差矣，我不过是按棋书摆谱，公子的棋艺出神入化，老朽从未见过，大饱眼福！”
书生自豪一笑，说：“天色不早，老先生早回。”
老者收起棋子，道：“告辞！”离开了。
书生这才舍得来到茶社，满足地说：“过瘾过瘾，真是太过瘾了！”
玉婉微笑道：“我好歹见到了你一项高超的技艺！”
书生道：“我总不可能一无是处吧！我最好下象棋，有主有次，車再能干也得保帅，攻守兼备，相互呼应才有威力。棋子技能不一，需物尽其用、巧妙布局才能将其功能释放出来，車再生猛也飞不了斜日，马儿乱跑却怕蹩脚，卒子可以像个摆设，可一旦潜入敌营，亦可翻云覆雨。亦如人，哪能都像黑白子那样无所分别呢，本领有高有底，性格有圆有方，特长七十二行，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不过是一盘散沙。”书生讲得眉飞色舞。
盈盈瞥一眼书生，鄙夷道：“不就下个象棋吗，你有必要说得一套一套？”盈盈最不喜欢听书生讲道理。
书生傻呵呵笑了。
灵儿当即驳道：“你不爱听你可以走啊，谁求你听啊！”
盈盈回敬道：“我偏不走，我还偏要说，你能把我怎样！”
书生赶紧制止道：“都住口，回驿馆！”
灵儿和盈盈均不做声，双双恨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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