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山野静夜

晚夏的暗夜，静无声，墨蓝色的苍穹不知何时多出了星辰点点，随轻拂而过的清风悄然滑落。静下心来，才发觉，那流水声可以那般清脆。

        枫雯凝视着祭，一时语塞，沉默不语，心里却极为不安，那涌上的一丝丝感伤似乎是因祭那悲凉的眼神。

        “雷源，累的话，就再睡一会……”枫雯盯着他那晶莹的眸子，牵强一笑。祭轻轻摇头，淡淡一笑：“我不累，我只是，心里很乱……我得到了过往的回忆，却也因此唤醒了过往的仇恨与恐惧……我终于知道师父是怎么回事了……我终于知道李倾是谁了……那胳膊上的胎记，我在无意间见过，不会错的，和绍绫一模一样……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再次变得心事重重的祭，枫雯扶起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便低声道：“有什么关系呢，这些年来，你遗忘了那么多事，可还是可以好好地活着，过得很快乐，既然心里乱，就暂时不要去想它……”

        “要是真能够这样就好了，所以之前还害怕想起什么，我终于知道了，我不知自己还能逃避多久……”祭淡淡地道，那眼神中透着的悲凉，使枫雯顿时深感眼前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变得极为陌生。

        我错了，我本以为他只会因忘却太多属于我们的回忆而变得陌生，却不曾想过，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均等的，失去未必不是好事，而得到的，未必是途中的美景，其中包含的，还有仇恨。而谁有可以控制自己，得到想要的，抛下不想背的沉重的包袱呢。可是，不论美景还是包袱，都曾属于他，终究是他的，这是命运，躲不掉，只能面对，只能努力去改变。思绪万千的枫雯再次回过神，对上祭的眼。祭凝视着枫雯的脸，不知不觉间，泪珠悄然滑下。

        “你突然间又变成这样子，这么安静，我好不习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了解……”枫雯深知自己做的也只是安慰。祭一脸疲惫地靠在枫雯的肩上，依旧沉默不语。枫雯轻轻握住祭的手，凝望着夜空：“我也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我喜欢那个无忧无虑的你，我相信你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沉睡多年的记忆突然觉醒，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会变回以前的样子，将来会遇到什么虽说我们并不知晓，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祭轻轻点头，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没事的……你……你让我静一静……”“诶？”枫雯对于祭这说话口气很不习惯，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夜，很静，枫雯望着萤火虫随着风向形成一条线，一旁的树亦随之晃动着身影，发出飒飒的声响，与这清脆的溪水声相附和，尽管祭就在她身边，尽管祭已经醒了，但看着祭那生不如死的样子，枫雯的心里亦压抑着无尽的茫然与失落。

        雷源你个笨蛋，真把我想象的那么彪悍么，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没有多么坚强的，我也承受不起太多……一次又一次地把眼泪硬咽在肚里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最终伤的，还是心。

        药熬好后，枫雯劝祭喝些药，喝过药后，祭靠着枫雯，眯着眼，似睡似醒，枫雯也静坐着，没去打搅。或许是药力开始起作用了，祭渐渐感到全身发热，身上开始出汗，身上淡淡的药味随风扑鼻而来，引来枫雯一阵心跳，枫雯一时慌了神，猛然动了下身子，回头便发现靠着自己的祭已倒在地上。

        “喂！不是吧你！”枫雯一惊，忙拽起祭，不料“咚……”轻轻一声，豆大的雨点掉落枫雯手上，枫雯看着阵势，深知不妙，便忙扶起祭朝小溪对面走，想找处避雨的地。近处虽有树，但枫雯只怕这会是场雷阵雨，树下被雷劈就太可怕了，保险起见还是往附近多走走吧，听闻附近有不少房子。

        果真，未几，倾盆大雨中电闪雷鸣。枫雯和祭已过了那条小溪，见不远处有个院子，便决定碰碰运气。

        走到门前，本想着敲门，不料门开着，眼看祭快支撑不下去了，枫雯便扶着祭进了屋。“谁家啊，院子门开着，里屋门也开着，屋里却没有人，也不怕被人偷啊？”枫雯一边纳闷着一边将祭扶到床上，帮祭盖好被子。

        “唉，你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又要照顾你了，我最讨厌照顾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们这一路上也太不顺了，于是便磨磨蹭蹭在路上耽搁不少时日了，到现在没见到你娘，原本三个人同行，现在还变成了两个人了，还落得被追杀……现在又是这样……这样单独相处……这种日子还得过多久呀，你知道的，女子的名节是很重要的……”枫雯一边拧着衣袖上的水一边若无其事地吐槽着。

        “对不起……”却不料祭会突然开口，枫雯听到这三个字后一惊，见祭一脸歉意地盯着她。枫雯盯着祭那暗淡的眼神，深知他正情绪低落，便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啊？什么对不起……要说添麻烦，我给你添的麻烦远比你这点麻烦多几倍，我都不觉得对不起谁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于是枫雯便这么随口一出，果然野蛮气场千年不变。

        祭欣然一笑，枫雯也终于夸张地松了口气：“你终于笑了……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放不下过往，还是可以看作平常来面对的，你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会出什么事……好了这包袱里还有一件没有湿透的衣服，你快换上吧，不然穿那件搞不好会又发烧的，换好后叫我一声，我生些火，放火边烤烤……”枫雯说罢，见祭没反应，一惊：“你怎么了？你……不会还是昏昏沉沉的吧？”祭点了点头：“我全身乏力……算了……”“你……”枫雯傻了眼，但还是强行把祭扶起：“好了，我帮你换，但是我只帮你换上衣，换好后我去生火，生好后顺便把你拉过去烤烤，那件衣服都不是很干……”祭依旧一脸歉意地盯着枫雯，令枫雯深感全身不舒服。

        虽说如此，但换衣的过程还是令枫雯挺受煎熬的，为了分散注意力，掩盖内心的那一丝紧张，枫雯便漫不经心地说起话来：“放心，等这屋子的主人来了，我会向他解释的，实在不行……我就把这镯子卸下给他……”“不可以！”不料随着这突然的三个字，这一瞬间，枫雯戴着镯子的手被祭那戴着一模一样镯子的手紧紧握住。“雷源……你……想不到你……竟突然做出这种反应……可是……为什么……我不信只因它能保护我……对喔，我突然想起，雷源你一向不信这些的……那为什么……哎，算了，眼下是你得赶紧放开我！”枫雯被这一整天乱七八糟的事折磨得脑子乱成一团麻不说，都快短路了，看着枫雯那头疼样，祭一惊，只好放开手，却依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依旧变得沉默不语。

        大雨哗啦啦地从屋檐滑下，恍若密密麻麻的珠帘，院中几棵杨树在雨中静默，杨树的影子渐渐清晰，看样子，这会儿，已接近拂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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