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枫树湾
鸟树下老龙头榨油坊龙大的瘸腿儿子龙保文,上门来求疤爷救命,疤爷还没听龙保文说上几句,心里烂明烂白了,不顾身体刚刚有点好转,就带领苦李子、卢贵,随了龙保文就心急火燎地赶去鸟树下。
一路上,龙保文细细讲了事情原委,疤爷气得颤。卢贵赶紧用话语宽慰疤爸,到地了,见了当事人,问明了我们再气不迟。
疤爷气呼呼地说,还有什么问的,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人就是畜生,甚至连畜生还不如。苦李子年轻,听到龙保文的诉说,也甚觉不平,但觉得疤爷气成那样,心想这背后可能还有一些不为人知晓的秘密。
众位看官,冷月更夫给您普及一下我梅山的一些人文地理知识。这个鸟树下三字,可能好多地方都在用,哪里有树,哪里就有鸟,有树有鸟就有鸟树下。梅山多树,也多鸟,叫做鸟树下的地名便也多得很。冷月更夫要说的这个鸟树下是一个旧地名,它是一方村寨的统称,不是完全的行政区划意义。鸟树下有好些村,都是有些偏,枫树湾最当路。
老龙头榨油坊就开在枫树湾。榨油坊的主人姓龙,家族排行最大,人称龙大。人至老年,当了快一辈子的油把式,这龙大就更加名符其实了。
龙大继承的是祖业,据说是在龙大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再上去几辈人的手里就开始置办这个榨油坊,其时规模小着呢,也简陋得很,一代代地加盖场地,并一步步地添置家伙什,到了梅山地区也“走长毛”时,就成了鸟树下周边响当当的油坊了。
枫树湾当路,四面八方的乡民都来榨油,龙家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这里叫枫树湾,自然有不少的枫树。梅山人崇拜枫树,其实藏有远古传说中的神话学密码。
少年时代的冷月更夫看到大人们砍过各种各样的树,唯独很少看见人们砍过枫树,另一种很少人去砍的树,即是柏树。柏树大抵是墓前树,柏树长得慢,成材时间长,故留给人们的心里印记较深。成材的柏树也有人砍,用作棺材板板。在梅山里,老人过世,如果有一副柏木板板做的千年屋,那是难得修来的福气。柏树成材了,亦有世俗的功用,就是圆木匠人打水桶做脚盆的上佳用料,因为木质致密,经得起水浸,不易朽腐。柏木桶、柏木脚盆是梅山人喜爱的日常用具,那时候,梅山人嫁女,这些都是不可缺少的嫁妆。
梅山人最青睐的本土木料,就是杉木。杉树长得笔直,质材也还坚硬,是梅山人修屋架床的选木材。
枫树好像做不得很多的用途,因此,被施于斧斤的机率远远少于杉木,梅山里很多枫树得以自然生长成为了古树。
在《逍遥游》惠子对庄子说了一种:“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梅山里的枫树与惠子口称的“樗”大抵同处一辙,因为世俗眼里的“无用”而赢得生长的时间。
梅山人的万物有灵观念,使得梅山人对于一切古树都会心生敬意,更何况富有山岳灵气的枫树呢。
在梅山人看来,枫树大抵就是一种风水树,不轻意施于斧斤。
梅山是苗瑶故地。苗瑶人们的祖先叫蚩尤,与黄帝部落作战,失败之后,被黄帝用木枷锁住,后来木枷化为一棵树,而蚩尤之血染红整个树的叶子,这就是秋天里枫叶红似血的缘故。苗瑶人们不砍枫树,任其生长,故能在梅山地区看到几个人合抱不拢的老枫树。
枫树湾,就是得名于这样一片古老的枫树林,因为秋天一到,这片枫树林,红彤彤的一片,像火烧云,却比火烧云来得真实,来得灿烂。枫树林傍着一条赧水河,河流在这里打了一个弯,这里的村庄就是枫树湾了。
枫树湾主要住了龙潘两姓人家,还杂有别的姓。老龙头榨油坊就是龙姓人家的产业,年代一久,这不就传到龙保文的爹龙老大手里,龙老大自小就跟着家人学习榨油,十几岁的孩子就上阵抡锤榨油了,等家里上辈掌锤师傅过世之后,龙老大成了这间榨油坊的老大,龙大就在他开始掌锤之后就叫开了。
龙大为人厚道,榨油手艺娴熟不说,很替顾客着想。对榨油机的一些部件做过一些小小的改进,也改进了榨油的某些工艺,特别是炒籽的环节上,龙大试验了几种不同的火候。榨油坊的师傅都知道要把籽炒到香而不焦的地步,可是这个籽炒到有香气,到炒焦其实还有一段空间需要把握,那么,究竟香到什么程度出油的状况最好,龙大摸索到自己的一套标准。
至于碾粉、扎饼、上进桩、锤打等过程,龙大都一一进行了探索,使得老龙头榨油坊的油香馥郁,油色亮光,油质澄明,十里八乡的人很是称赞,老远的人也慕名来这里榨油。老龙头的生意着实红火得,堪比枫树的红叶一样火了。
事实上,老龙头榨油坊也成了枫树湾甚至周围乡村的人们聚集的地方。榨油的,不榨油的,还有无所事事的,都愿意聚集到这里,闲话几句,听一些新鲜的事,看一些有味道的人,然后各自散去,有了在别处闲话的谈资,仿佛这不只是一个榨油坊,更是一个乡村里的公共空间。
老龙头榨油坊隔着一户姓潘的人家。挨着榨油坊,早先的潘家先是觉得有些吵闹,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展到后来,潘家的人如果一天不听榨油的声音,心里总有点空空瘪瘪的。因此,两家一直都相处挺好。不过,潘家确有自家的苦恼,那就是潘家几代都是单传,人丁不旺,不过,每代人都有带把的,反正继承香火是没问题,上几辈人也没特别在意。
到了潘地书手里,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还没有带把的,潘地书急了,潘地书半瘫在床的爹更是着急。
潘地书悄悄找人看了一下家里的风水。风水先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前面说到有一手好厨艺的小骚牯的爹,人称老骚牯,是梅山人眼中半划水的地仙,所谓半划水,梅山土语词汇,就是半桶水的意思。
老骚牯架着罗盘,把潘家的屋场前前后后都摆了又摆,还找来古书对了又对,终于在潘家招待的一顿大餐酒酣耳热之后,这个半划水的地仙,告诉潘地书,你家的风水可能不好,全是这个榨油坊给妨着了,要不你家几代都是单传,他家不仅生意好得很,儿子也是生得一串串的,就是榨油坊人来人往,占了你家的地气了。
潘地书低头稍稍一琢磨,觉得老骚牯的话有道理,便向老骚牯讨教。老骚牯告诉用手指蘸了碗里的烧酒,在八仙桌划了一个字。潘地书扭头瞅了瞅,好像一个繁体的“驱”。潘地书想问个明白,老骚牯故作神秘地说,这个不是你那个瘫爹的拿手好戏,你自己不也学了一鳞半爪的梅山功夫,可惜我只能看地不能做法术,要不我替你家做了。
老骚牯起身就告辞,他一脸酒气地跨出门槛,外面的风一吹,他好像趔趄了一下,但很快就晃正了,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夜色中。
留下一脸愁容的潘地书呆在屋里左思右想。人家龙大待自家也不错,上屋下屋的邻居,总能照顾自家一点,自家每年的那些油菜籽、山茶籽打油,只要自己出点力气帮忙就行,从来不收自家的加工费。在自家呷油接不上档的时候,还是龙大总是让龙保文一瘸一拐提了三两斤家里的食油接济潘家。潘家老爹常常为此过意不去。
可是现在怎么一个“驱”字了得?
突然他想到瘫在床上老爹,他顿时有了主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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